第5章 作画

  谢南书现在最头疼的,不是自己吃了东西却仍有些不舒服的胃,而是眼前这位吃饱喝足了,却仍旧没有离开的新郎官。

  难不成……他还想要今晚歇在这里?

  谢南书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他不是不满意陛下的赐婚吗?他不是根本瞧不上玉荛吗?

  难道他也是个道貌岸然的好色之徒?

  就算不喜欢,也想尝尝鲜?

  谢南书立刻焦灼不安了起来。

  瑾王终于慢悠悠地喝完了眼前这盅养生汤,唤丫鬟进来撤走了碟碗。

  东枝领着袭春端进来杯盏给瑾王和谢南书净口。

  一切收拾妥当,一众丫鬟鱼贯退下。

  谢南书脑子千回百转,绞尽脑汁地在想法子,想支走眼前这位爷。

  瑾王起身走进一旁的屏风后,换了件常服出来:“你也进去换个发型吧,孤是王爷,那些宾客不敢来闹洞房。你这头饰不轻,去摘下来,让头发松乏一些吧。”

  谢南书起身行礼后,进了屏风,坐到梳妆台前拔下衩环,换了个妇人常挽的发髻。

  他一边挽发,一边心思飞转,竟一时不察,没有发现瑾王此刻正靠在屏风旁端详着他。

  窗外暮色四合,刚才丫鬟们退下时就已经掌了灯。

  屋内现在是烛火通明。

  谢南书不知道自己此刻眉目如画,他有意模仿着女子的动作神态,在这满室的烛光中,更显温婉。

  垂着长睫,谢南书手指翻飞平整着衣领。他想了想,又决定把这件薄透的外衫换掉。

  自己虽然在肚兜里缝制了暗袋,用棉花垫出了假胸,可难保这瑾王眼尖,再看出什么端倪。

  他站起身,刚转过来,就看到瑾王正嘴角噙笑,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谢南书吓得顿时往后一退,靠在了梳妆台上。

  “本王如此吓人吗?”瑾王笑容里泛起了一丝嘲讽之意,“看来市井传闻,本王能止小儿夜啼,这是确有其事了。”

  谢南书眨了眨眼:“王爷说笑了,王爷治军严明,屡打胜仗,是我朝百姓的守护之神。小儿闻王爷大名止啼,那也应该是因为百姓给自家孩子们睡前讲王爷的丰功伟绩,引得他们听得入迷罢了。”

  瑾王闻言,又哈哈大笑起来。

  谢南书不知道自己这一记马屁是不是拍到了正地方,因此不敢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瑾王。

  瑾王笑够了,深深看了谢南书一眼,转身出了屏风,去了书案处。

  虽然不明白瑾王为何那样看自己,可谢南书还是跟出了屏风。

  就见瑾王随手铺开了一卷宣纸,提起墨条开始磨墨。

  他竟是要写字。

  谢南书连忙上前:“臣妾伺候王爷吧。”

  瑾王看了看他,松开了墨条。

  谢南书拾起墨条,又加了一小勺水进砚台,然后细致地磨起墨来。

  瑾王转头望向窗外,竟是发起了呆。

  谢南书磨好墨也没敢出声,默默退后两步,候在一旁。

  他伺候了眼前这人三年,可像今天这样近身伺候,却是没有过的。

  曾为太子候选人之一的瑾王,那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谢南书能成为他的伴读,并不是谢南书的努力,也不是谢家所为。

  其实谢氏一族,并不希望谢南书与这位瑾王走得太近。

  毕竟谢氏家族在明面上,是从不参与皇家储位之争的。

  若不是三年前,这位瑾王战场负伤过重,几近伤重不治,当今德妃四处拜佛,最后求到了九陀山普华寺,得了普华寺高僧指点,恐怕这位瑾王早就陨落了。

  德妃辞别高僧,回宫后就斋戒三日,还说动陛下大肆祭天。

  她还按照生辰八字,给瑾王精心选配了七位伴读,瑾王这才日渐转危为安。

  谢南书就是这七位伴读之一。

  说是伴读,和仆从也差不了多少。

  七位伴读,除了谢南书,其余六人都想借着这个机会攀龙附凤,自然将瑾王伺候得无微不至。

  所以,三年伴读生涯,谢南书做得都是些外围的活计,而近身伺候的差事,通常是轮不到他的。

  他也没有卑躬屈膝以换荣华富贵的想法,所以也从来没和那六人争过什么。

  三年来,他只是安分守己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可上个月,他突然因为犯了个小错惹怒了瑾王,被瑾王怒斥了一通,撵回家中,让他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出。

  他这禁闭还未解除,就出了妹妹玉荛被圣旨赐婚,玉荛又离家出走的事,而他也就此被父亲逼上了花轿。

  瑾王发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提笔舔墨,在宣纸上涂抹起来。

  谢南书探目望去,发现瑾王是在作画。

  可他画得既不是花鸟,也不是鱼虫,更不是山水,而是惨烈的战场。

  这位瑾王从军多年,练得一身好武艺,但毕竟是皇室出身,就算征战多年,少年时的文墨功夫也未曾退步。

  仅从他今日这挥笔的气势,流畅地作画技法,就可看得出,他的幼年时光是如何被笔墨浸染,被书香雕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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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画作完成。

  谢南书小心觑着瑾王的脸色,不敢冒然上前。

  瑾王垂着眼睑,视线落在画卷上,沉默着。

  谢南书也不敢动,只能默默地陪站,觉得时间都仿佛慢了下来。

  “喵~”

  窗外一声猫叫打破了一室的静寂。

  谢南书循声望去,就看到一只乌云盖雪顺着窗棂缝隙钻进了屋来。

  瑾王起身来到窗前,将这只通体乌黑,只有腹间和四足雪白的小猫抱在了怀里。

  “这几天你跑哪去了?”瑾王揉着猫脑袋,“连我的婚礼你都缺席了,该罚。”

  小猫又叫了一声,不停地用头蹭着瑾王的掌心,冲他撒着娇。

  瑾王抱着猫走到书架旁,打开一个锦盒,取出些肉干和鱼干放在书架上,又倒了杯清水,这才把猫放了上去。

  黑猫低头吃了起来。

  瑾王又撸了几把猫背,转身回到书案前,提起画卷凑近烛火点燃,扔进桌角处的笔洗中。

  谢南书的目光落在燃烧着的火光上,看着那残画逐渐被火焰吞噬,最后化为灰烬。

  实话实说,瑾王画的非常传神。

  画中的战场上硝烟弥漫,旌旗猎猎,幽深的山谷中仿佛在回荡着号角声、厮杀声。

  将士们肢体崩裂,躯干支离破碎,谢南书看着那逐渐烧尽的画面,仿佛在空气中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他不明白,瑾王为何会在此时此刻作出这样的一幅画后,却又将画烧掉。

  可谢南书不敢问,面对瑾王这异常的举动,他低下头去,一动不敢动。

  偏巧谢南书所站之处,与梳妆台上的铜镜形成一个极巧妙的角度,让他眼角余光透过铜镜,看到了瑾王的双眼。

  那双眼阴沉异常,黑黢黢的双瞳,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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