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余威刚当日去见那长孙冲。
二人密议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这扶余威刚才告退而出。
过了一些日子,果然有一批船抵达了百济。
长孙冲亲去港口巡视,而后又与随船而来的陈家人商议了很久,最终敲定了一个方案。
这些船上的货物并没有卸货,而是随即转道北上,前往高句丽。
………………
高句丽国内城。
此处乃是高句丽的王都,这王都的格局,大抵和长安相当。
当初高句丽人迁居于此的时候,某种程度来说,是为了应对中原王朝的威胁。
毕竟这里靠近百济和新罗,而百济和新罗对于高句丽而言不过是小国而已,并没有多大的危害,反而是中原之地,一旦大举征伐,远离了中原的国内城,便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隋朝征伐高句丽,连续三次,俱都铩羽而归,大量被隋炀帝征募的汉人徭役,被高句丽人俘获,再加上更早之前大量汉人迁居于此,因而,本质上这高句丽的汉人和汉人工匠不少。
也正因为如此,这王都的格局,和长安几乎没有任何的分别,采取的也是街坊制。
隋朝灭亡之后,高句丽一度实力膨胀,号称有军马六十万,当然……这里头到底有没有水分就不知道了,不过正因如此,高句丽倒是一直在这辽东和三韩之地,处于霸主一般的存在。
此时……在高句丽的王宫之中,一封快报,打破了整个高句丽朝野的平静。
这一封从中原来的书信,确实引起了高句丽的哗然。
以至于高句丽大王高建武心神不宁。
此时,文武大臣们分班站定,所有的礼仪与大唐没有太大的分别。
高建武稳稳的坐在了王位之上。
“一千重骑,可以击杀三万骑兵,这样的事,诸卿可有听闻吗?”
众臣默然,良久,才有宗室大臣高阳站出来道:“大王,以寡击众的战例,并非没有,只是如此悬殊,却是闻所未闻。除此之外……我听闻那三万精骑,统领之人乃是侯君集,侯君集此人,我亦有所耳闻,乃是不世出的骁将,这样的人,手握三万铁骑,却被重骑击溃,这便匪夷所思了。”
是啊,什么是名将,名将就是在战场之上,不会犯错误的人。
一个没有犯下巨大致命错误的人,却被以寡击众,杀的片甲不留,那么……这就显然并非是军事上的问题了。
“重骑到底为何物?”高建武皱了皱眉头,询问左右。
“听闻他们全身着甲,身上的战甲有数十斤重,便连战马,也都穿戴上了甲片,浑身包裹,一旦冲锋,便可所向披靡。”高阳回应。
高建武不由叹了口气道:“大唐这些年,四处征伐,攻无不克,而那中原之主李世民,虽是残暴不仁,却已荡平了北方。孤听闻,那大唐的朝中,已经开始在厉兵秣马,只怕要效法隋炀帝,与我高句丽作战了。”
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虽然对外,高句丽带甲六十万,大小城市有七十多座,土地连绵千里,有两百万户人口,而且又几次战胜了隋朝,获得了巨大的胜利。
可这并不代表,高句丽在面对冉冉升起的大唐,就会掉以轻心。
关于河西来的战报,是高句丽商人连夜送来的,消息的准确度不低,再加上高句丽人在长安也有细作。
此时……这大唐居然有了如此骁勇的杀手锏,怎么能让人不担心呢?
“倘若这样的重骑,来了我高句丽,我高句丽该当如何应对?”
高建武一连问了许多的问题。
于是有人道:“大王何须担忧呢?当初的隋朝,不可谓不强盛,可最后,不照样铩羽而归吗?我看这大唐,也不过如此。”
高建武只笑一笑。
这不过是大家关起门来自吹自擂的话罢了,毕竟……一旦大举进犯,那么势必关乎了高句丽的存亡,中原永远都是高句丽最强大的对手,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故而,高建武不免忧心地道:“中原狼子野心,迟早要来进犯,他们现在又占据了百济,使我高句丽腹背受敌,不可不防啊。”
那宗室大臣高阳点头道:“大王所言是极,因而我高句丽也需厉兵秣马,以防不测。”
高句丽已经延续了六百年,历经了二十代,之所以现在有和中原争雄的本钱,是在于中原数百年的战乱,而高句丽在这一代,渐渐的从一小国慢慢的崛起,人口不断的繁衍和增加,再加上大量的吸收来自于中原逃避战乱的遗民,因而才有如此强盛的国势。
而如今,中原终于稳定了,这令高建武不得不忧虑地起来,因为他越发的意识到,一场大战,已经不可避免了
此时听了高阳的话,便道:“正是如此,理应加紧备战,以防不测。”
他随即散朝,可那宗室大臣高阳却是独独留了下来。
高建武见那高阳不走,便道:“王弟为何还留在此?”
高阳看了看已经空旷的大殿,低声道:“大王所忧虑的,乃是那重骑吗?”
高建武眉一挑,显然意识到,高阳是话里有话,便一步步下了王殿,到了高阳面前,才道:“正是如此。”
“大王。”高阳此时的表情显出了几分神秘,依旧压低着声音道:“前些日子,有人悄悄联络了臣,送来了三十副重甲。”
“什么?”高建武显然意想不到他的弟弟特意留下来,居然告诉他的是这样一件事。
他一脸诧异地道:“送甲来的,乃是何人?”
高阳道:“据闻……是姓陈的……”
姓陈……
一听姓陈,高建武骤然之间警惕起来,他皱了皱眉道:“陈氏……孤亦有耳闻,只是……他们会有这样的好心?”
高阳便道:“他们是希望让我们试一试这铠甲,而后……想和我们做买卖……”
高建武默默地听着,脸色则是变幻不定。
买卖……
做买卖……
这可是国家大事啊。
怎么可能轻易拿这等东西做买卖?
那姓陈的是疯了?
又或者……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高建武冷笑道:“是吗,难道他们不知道,拿这个与我高句丽买卖,在中原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实在是令他不得不多想啊!
高阳便道:“那陈家,现在在大唐如日中天,深得天子信任。不过我听闻,他们最擅长的便是做生意,据闻……这陈氏已经富可敌国了。重甲,本就是陈家鼓捣出来的。现在大唐皇帝将他们封在草原和河西之地,这陈家俨然已视自己为关外的国主,我想……他们之所以和我们暗通款曲,可能有三,其一:便是其中必有诈,需小心防范。其二:陈家历来贪婪无度,想要借此机会,赚取钱财,这也未尝没有可能的,要知道那陈家许多的买卖……不都是靠这些挣来的吗?而其三嘛,便是他们虽为唐臣,却也未必希望中原强大,毕竟这陈家现在已在关外立足,若是能削弱中原,那么,他们也可自立为主。”
高建武背着手,来回踱步,他显然觉得这都有可能,想了想道:“那些铠甲,你试过了吗?”
说到这个,高阳顿时振奋精神起来,道:“他们送来了三十副铠甲之后,臣挑选了三十个精壮的卫士着这重甲操练,而后……让他们与其他卫士对阵,这铠甲……当真犀利,寻常的刀剑和弓箭,根本伤不到他们分毫,这样的重骑,一旦开始冲击,根本无人可破,臣想了许多办法,可……”
“可这重骑,确实可以以少胜多,这还是他们没有好好操练的情况之下,若是让人好好操练,一年半载之后,这样的铁骑,堪称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
这话,高建武并不知道是不是夸张。
却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数不清的大唐重骑出现在高句丽,配合他们的水师,那么……这大唐就解决了粮食补给的问题。
届时,高句丽该如何应对呢?
一直坚壁清野龟缩不出吗?
可大唐有了水师和百济作为源源不断的补给基地,足以耗费个一两年。
这一两年之内,高句丽根本无力进行生产和耕种,长此以往,拖也要拖垮了。
想到这里,高建武死死的看着高阳,脸色阴沉不定地道:“那陈家的人,明日你寻到孤的面前来,孤要亲自见一见。”
“喏。”高阳行礼。
…………
次日,一人入了这高句丽的王宫。
此人相貌和陈正泰有些相似之处,当初,击溃了侯君集之后,陈正泰就立即命他赶往高句丽,而他所带来的,却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任务。
此人叫陈正进,原本负责的就是陈家对外的贸易,因而和不少的高句丽商贾交好,现如今,通过这些商贾们的引荐,很快便和高阳搭上了线。当然,那三十套铠甲的重礼,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现如今,陈正进终于见到了高句丽王。
高建武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半响他才开口道:“你是私自前来,还是带了陈正泰的许诺?”
“自是殿下的许诺。”陈正进倒是没有显出畏惧,侃侃而谈地道:“大王应该很清楚,这件事事关重大机密,若是事情泄露,对于陈家意味着什么?”
高建武便道:“你既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陈正泰为何还要派你来?”
陈正进道:“很简单,敌人归敌人,生意归生意,我们陈氏,是以商业立家,既是做生意,那么就不妨打开门来,只有有利益可图,什么样的生意都可以做。这吐蕃和大唐的关系,也未必有多好,陈家在河西,不照样与他们有着深厚的商业往来吗?殿下预料到,现在高句丽一定急需某些货物,所以特命我来,与大王洽商。”
高建武面上阴晴不定,他凝视着陈正进。
显然还是有着许多的狐疑,随即便道:“你的意思是,若是高句丽愿意购买,陈家便愿意售出?”
“是的。”陈正进道:“事实上,这个时候,大抵陈家已经有一批货。只是第一批,足有三千副甲,已经抵达百济了,只要高句丽愿意给钱,那么……这批货便立即会运至国内城来,而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高建武道:“如何交货?”
“双方可以各选舰船,约定在海上钱货两清。这只是第一批买卖,只要大王愿意,以后还可以更多。我实话说了吧,在长安,朝廷已经决心征伐高句丽了,大战已经迫在眉睫,现在大唐已是厉兵秣马,到时天子势必要带数十万精兵与大王血战。至于大王是否愿意交易,这自是大王自行考量,我不过是传话而已。”
高建武便冷笑道:“这样说来,陈正泰既知大唐有吞并高句丽的心思,却还敢向高句丽贩卖这样的甲胄,胆子可不小啊。”
陈正进没有过多的去解释。
因为实际上……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陈正泰到底发什么疯。
而且解释这个东西,你解释的越多,本质上错的就越多,还不如闭口不言,让人家自己去猜测呢!
高建武则是道:“好,孤知道了,你告退吧。这几日,让高阳陪着你,好好的在这国内城走一走,无论如何,你也是我高句丽的贵客,我高句丽也是礼仪之邦,自然有我们的待客之道。”
陈正进点头,再不多言,直接告退。
而高阳则是留了下来。
高建武却是显得愁眉不展,口里道:“你觉得他的话是真的吗?”
“大王不必在乎他的真假,只要确定他们肯卖这样的甲胄,我们花了钱,买了来即可,何必忧愁其他的事呢?”高阳道:“至于他们到底什么企图,却也无碍的。”
高建武点点头,却是转了一个话头:“那些甲胄,当真如此犀利?”
“大王可以亲去看看,这甲胄,穿戴在身,天下根本没有敌手,能破此甲的兵刃,少之又少。”
高建武道:“我高句丽可以仿制吗?”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要仿制……只怕不易。”高阳道:“臣尝试过,若是要达到这甲胄的防御力,以我们的冶炼技艺,至少需要百斤的铠甲才成,可百斤铠甲,根本无法穿戴在身,而此甲,上下一起,也不过六十多斤,这人马一起穿戴,倒是勉强可以穿戴。”
高建武道:“一面征集能工巧匠,试一试,看将来能否仿制。而现在……大战迫在眉睫,你去试探试探,看看他们的价码,要确保交易的安全,所需的钱粮,本王会尽力筹措。”
“喏。”
…………
实际上,高阳是很谨慎的。
这种交易绝不是小钱,虽只是三千副铠甲,可这三千副……陈家要求的,却是三十五贯钱一副。
这价钱……对于单兵而言,已经过于昂贵了。
可想到大唐有这样的铠甲,可以攻无不克,而高句丽既然对这样的甲胄想不出任何克制的方法,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拥有同样的甲胄了。
如若不然……就不是钱的损失,而是亡国之祸了。
孰轻孰重,不用多想就有了答案。
虽然高阳还是绞尽脑汁在思考着,为何陈家甘愿冒着这风险,可在洽商时,对方提出来的交易内容,至少是没有破绽的。
于是高句丽派出了舰船,带着十万贯钱,抵达了一处海域。
在那里,果然……早有几艘商船在此等候了。
彼此靠近,接舷,搭上了舰板,对方的人登上舰船来,而后开始将一箱箱的货物运到了高句丽的舰船上,高阳则一面让人付钱,一面亲自点验了甲胄,这些甲胄……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立即派人起航,次日回到了国内城。
十万贯……不是小数。
而三千副一车车的运进了国内城的时候,高阳才彻底的放心了。
高建武则是亲自带着武士到了府库,这一副副铠甲,随即便露在了高建武的面前。
高阳立即命人穿戴了甲胄,高建武随即就道:“取刀来。”
他双手卧刀。
那穿戴着甲胄的武士上前,高建武而后大呼一声,手中的刀狠狠地朝这武士的肩上劈去。
哐当……
先是护肩被长刀劈出了一个口子,而随即,长刀卡在了内里的链甲上,可长刀却已卷刃。
更别说,这链甲之内,还有一层的皮衣了。
武士虽是被劈砍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肩膀吃痛,却显然没有其他的征兆,随即拜在高建武的脚下。
高建武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有着明显的喜色,满面红光地道:“那陈家人,倒是颇守信用。而这铠甲,也确实厉害。有了这样的铠甲,我高句丽足以和大唐争雄了。传我的诏令,挑选精锐,换上这样的铠甲。除此之外……你再去寻那姓陈的,告诉他……我高句丽……还需要更多这样的甲……三十五贯……价钱还算是公道,在我高句丽,这样的甲,只怕价格便是百贯也未必能买下来,那么,就多备一些吧,我要一万副,不……要三万副!”
高阳扬眉,大喜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