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晨。
咸京市坊之间,已满是唯物家檀子噬灭伪儒的佳谈。
昨晚事已至此,学宫是怎么都不可能封锁消息了,便也只好任由他传,也算是壮大唯物家的名声了。
只是,这一下壮得有些过头。
要说檀子怒斥众儒, 学博倾巢助阵,禁军精兵尽出,这些还有些根据。
但后面的檀子志在灭儒,大道显于咸京,光武借坐鼎还魂转世之类的,就开始传邪了。
可这还不是传播性最强的。
顶流还得说是璃公主。
对庶民而言, 学界和政界的那些名人都距离都太远了,印象很模糊。
比如韩荪,那就是个特别大的官, 主理一切。
比如范伢,那就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什么都懂。
但璃公主不同。
一位妙龄的得道圣女。
一位王室的掌上明珠。
这已经不是远的问题了。
根本就是神了。
又因她寄气于“月”,陡然又增添了几分神性。
她也毫无疑问地,成为了终极的崇拜对象,声名远扬。
这也导致,秦人也时常困惑,究竟是怎样的天之骄子,能与这样一位神结合。
可就在昨天,庞牧说“檀子与赢璃回宫了”。
说得就像到点儿了回家睡觉一样写意。
一时之间,天骄檀子的形象已然跃然纸上,大家都不约而同拿出了少年光武帝的画像,认为只有这个形象才能符合檀子。
当然,他们还是保守了, 人还可以更帅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市坊疯传檀子与赢璃的绯闻,即便庞牧后来澄清这是个误会,却反倒被认为是欲盖弥彰。
以至于, 当姒青篁和小茜背着行囊走向学宫的路上, 都不得不听到各种议论。
“宫里传来的消息,檀子早已是王婿了。”
“不错,我也得到消息了,檀子第一次当伴读,走进秦宫学堂的时候,璃公主便看上了他的大才,私定终身。”
“哦?他们还当过同窗?”
“那可不!当时璃公主年方十八,正是要订婚的时候,一见檀缨便错不开眼了,非他不嫁,不然璃公主又何苦等这许多年,连周太子的月下清谈都不去?檀缨若非王婿,雏后又何苦动用禁军相护?”
“有道理啊!只是……这年龄不对吧……璃公主十八……檀缨当时岂不是只有十二三?这璃公主岂不是……”
“唉!这话不得乱讲的!秦宫之事一向大胆,我等还是不要聊了,心知肚明即可。”
“嗯……璃公主喜欢小弟弟的事情,颇为隐晦,你我也莫与人说……”
“不说不说……”
姒青篁一路走着,越听越离谱, 已经没有勇气再见赢璃了。
“璃公主……我的璃公主一定不是那样的, 怎么可能委身于蝇?”
“哈哈。”小茜在旁道,“公主之尊,倒也配得上我檀师。”
“你起开,你现在浑身都是谭蝇的味道了。”
“嗷呦,昨晚也不知是谁非要抱着我睡~”小茜调笑的同时,也远远看到了学宫门前呆站的檀缨,这便要挥手前去,“那我去上工啦。”
“晚些去,再多陪陪我。”姒青篁拉来小茜远远瞪向檀缨,“不日便是奉天指路,我最擅长的墨家先来,我就不信谭蝇样样都能精通,只待我坐稳首席,他原形毕露,洗刷璃公主的污名!”
“墨家数理,确是你家的专长。”小茜点着下巴道,“但这关璃公主什么事啊?”
“哼!璃公主的那些异样的神态,必不是因为檀蝇其人,只因其才。只要我的才在檀蝇之上,璃公主必能恢复如常,甚至对我也那样。”姒青篁一阵磨牙,目光逐渐凶狠起来,“我力压谭蝇,解救璃公主,只在此刻!”
“这……全是你的痴想吧……”
“不是!”
说话间,一辆熟悉的老马车驶过,缓缓停在了学宫门前。
檀缨眼见老鲍驾车而来,这便招呼过去。
“哎呦!”老鲍笑着一跃下车,“檀子来接风啊,这可受不起,受不起受不起。”
“子个锤头,你还鲍子呢。”檀缨一笑便掀开了车门帘,一见羞答答低着头的嬴越就叫了出来。
没办法,嬴越的新发型太虎了,整個一个长分头。
对大多数地方,大多数人而言,头发都是很重要的东西,恨不得一辈子都不剪,束起来就对了。
尤其是儒家,对于擅自处理头发的行为更会定义为不孝。
因此,也只有过于赶时髦的越人,和过于特立独行的人才有胆量搞短发,其震慑度堪比彩虹头杀马特。
但其实从视觉层面而言,这分头刚好也遮住了一些方脸,倒也显得嬴越更精致俊气了一些。
如果是女人之间,不管闺蜜的造型有多失败,此时都会送上虚伪的赞扬。
然而男人之间,不管伙伴的造型有多成功,都会送上真挚的讽刺。
檀缨更是不客气,一脸喜不自胜便揉上了嬴越的脑瓢。
“哈哈哈,你这头型好像个大**头子啊!哪位天宫巧匠给你整的?”
“嘘……”嬴越此时已面如憋茄,只疯狂暗示檀缨收声。
檀缨这才觉出不对,再余光一扫。
啊!
我璃姐姐也在车里!
昨天夜宿越韵宫了?
难道这是她的杰作?
毫无疑问,此时的赢璃,听到了檀缨的评述,正逐渐面露JO态。
“……”檀缨一个狞脸,立即硬生生抽手,只负手严评道,“我的意思是,你的头发像公鸡的鸡冠一样傲然而立,彰显出了我秦人的雄姿,此等大美的杰作,必出自天宫巧匠之手。”
“你止声吧……”嬴越只摇着头踏下马车,回身敬道,“璃姐……到了……”
“嗯。”赢璃强自按捺着JO意,僵绷着脸下车,看也不敢看檀缨便遁入了学宫侧门。
檀缨顿时一凉,冲嬴越骂道:“你怎么不告诉我璃姐在车里?”
嬴越反骂:“谁让你一上来就说这等话,活该!”
对骂之间,檀缨却又听见车厢内一阵哽咽。
探头望去,才见嬴韵正坐在后座径自抽泣。
“卤蛋怎么了,早上没吃饱?”檀缨笑问道。
“傻柱休扰本宫!”嬴韵一个侧头,不愿道,“我兄一入学宫,岂不是被伱一人霸占了……我都见不到了,都怪你!”
“哈哈,怪我怪我。”檀缨扬眉道,“你也在学堂好好求学,将来进学宫找我们不就好了。”
嬴韵顿时一个怒目:“我笨!”
檀缨也是看傻了,头一次见到笨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那我更笨。”嬴越只回头笑道,“勤能补拙,我都过得了道选,你一定也可以。再说了,再笨能有傻柱笨?”
“这倒是……”嬴韵这才抹了把眼泪,起身叨唠着上前道,“你可得经常回宫看我。”
“那是一定,学宫十日便有一休,我必回宫。”嬴越抱着妹妹狠狠揉了揉,这便一让,“也跟你傻柱哥道别吧。”
“谁让傻柱抱。”嬴韵侧头一摆,却又单眯着一只眼道,“除非……傻柱舍不得我,耍赖皮非要抱一抱。”
“哎呀,我好舍不得啊。”檀缨当场哭腔,“好想抱一抱韵公主啊。”
“哼,那便许你僭越一次。”嬴韵这才扭过身,“抱一下本宫吧。”
“嘿!”檀缨当场抬着她的胳肢窝就是一举,“举高高!”
“本宫不是小孩子,放本宫下来!!”
“举高高~~”
“哎呀好玩是好玩,可不能让庶民看到本宫这样啊。”
“举高高~~”
“哈哈哈哈~再高些~~~”
嬉笑之间,老鲍也取下包囊交给嬴越收了。
嬴越接过包囊嘱咐:“嬴韵这边,辛苦鲍叔照顾了,现下越韵宫例钱足了不少,鲍叔随意支取便可,多出来的就当是补你多年的工钱了。”
“公子宽心,我在,韵公主在。”老鲍应过之后,又笑问道,“例钱当真由我随意支取?去歌楼也成?”
“……你不告诉我就成。”嬴越无奈转身,“千万别让我知道。”
“哈哈。”老鲍这便一挥手,“公子去罢,我这老骨头还能硬几年,够撑到把嬴韵也送进学宫的那天。”
“有劳了!”嬴越挥手惜别后,眼见学宫的门也开了,这便拥着檀缨往那边走。
却又见白丕开了门,拖着沉重的步伐走来,一脸生无可恋。
“怎么还要做工,檀缨你不能老实几天么?”他说着便无力地拍了拍檀缨,“走吧。”
“嗯。”檀缨这便与嬴越道,“我要先去墨学馆准备著论,咱们怕是要奉天指路再见了。”
“啊。”嬴越闻言一拍头,“我今日的那件大事,还想等你一起呢……”
檀缨更是一脸遗憾:“没办法,我们只能异地坐坑,遥相呼应了。”
正说着,姒青篁也拉着小茜走来,只侧着头道:“再不抓紧时间进宫修学,奉天指路可是要露馅的。”
“奉天指路?”白丕笑道,“檀缨可不一定去了,司业让他去墨馆潜心著说呢。”
“啊?”姒青篁一愣,再看檀缨笑嘻嘻的样子,心下竟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檀缨扬眉笑道:“哦?舍不得我?”
“你快去罢!”姒青篁跺脚扭头便走,“再也不回来才好!”
白丕看得这叫一个精彩,只拍着檀缨道:“是我,该叫你老师才对。檀子老师,失敬了。”
此时小茜站在原地,却也是莫名的尴尬了:“那?我该去哪里?是应随檀缨去墨馆才对吧?”
“不必,你与青篁一道入宫求学吧。”檀缨笑道,“机会难得,定要证明我等伴读不输于人。”
“啊……我拿着工钱,还蹭学宫的课?”
“蹭!快去追你家小姐吧,她怕是离了我又要哭了。”
“哈哈,师父你可真不要脸。”小茜这便颠颠追了过去。
最后,檀缨与赢越相视一望。
檀缨:“奉天指路见,你再来个末位我可是要笑你的。”
嬴越:“倒是你,著出的说可休丢了我秦宫的脸。”
檀缨:“多说无益,走了,记得老时间异地坐坑!”
嬴越:“老时间,遥相呼应!”
大门前,待学子尽入,白丕只手一挥,御棋合门。
“道始107年,秦·稷下学宫,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