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浓眉青年的期待,范伢只一脸肃穆:“发榜时才能揭。”
浓眉不禁挠头:“哎呀,还要等一个时辰,这可不好过啊。”
旁人笑道:“周敬之,我看你大可不必,反正他也不会拜你为师的。”
众人随之皆笑。
“我就看个热闹也不成啊?”周敬之自己也笑道。
轻松的氛围中,诸学博讨论起了学生的归属。
除77号外,被老师们看中的试卷总共6份。
其中3份,都只有一位老师选择,自然直接收入门下。
另3份,有多位老师选择,这里就要讨论一下了。
讨论的过程十分友善,几位老师只言片语便统一了意见,确认了人选。
毕竟不是77号那样上等的大才,收进来也就是个正常弟子,犯不上拉扯。
他们如此礼让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于求道而言,收徒就像是养孩子,是要集中资源精心呵护的。
入门之后,老师不仅要言传身教,更要给他们道材滋养,以增加他们得道的机遇。
你如果多多益善收了满门子弟,却不好好负责,或是暗自偏袒良莠不齐,那么在学宫考核中必会落于下等,不仅会失去傲人的身份,更会为人所耻笑。
因此在收徒这件事上,大家都宁缺毋滥,力图把精力和资源用在刀刃上。
在这次的道选中,除那位大才的77号外,其他人都大差不差,自然犯不上相争。
片刻之间,确认这6位弟子的归属后,阅卷的正式流程也就结束了。
但老师们却没有离去,而是拾起了他人选出的卷子,互相请教上面的亮点。
正所谓学无止境,即便贵为得道名士,对于自己未能发现的知识亮点,也是充满好奇的。
这个过程总体很融洽。
但就怕愣头青。
比如那位浓眉青年周敬之,他又有不明白的事情了。
“邹学博,我有一事请教啊。”周敬之拿着一沓卷子,皱着眉走到了一位头发半秃,额头如金鱼一样肿大的黑袍老者身前质问道,“二审的时候,邹学博明明选出了5份偏向法家的卷子,最后选弟子,怎么选了个农家的?”
场面顿时一滞。
大家都不太忍往这个方向看。
周学博,你以为就你发现这个问题了么,范伢难道不知道么?
司业尚未追问,你这又是何苦呢?
却见那半秃老者早有准备一般,两指抹着八字胡,温文一笑道:“无非是看了其他入选试卷后,发现了更好的学生。”
“那你二审的时候怎么就没选他呢?”周敬之就此望向范伢,“司业便是始终如一,二审选的谁,收徒还是谁。”
被这么一比,邹慎终是露出些许难堪,但还是强笑着说道:“二审时间有限,未能看到这份农家的试卷。”
“的确时间有限,可问题正在于此。”周敬之挠着旺盛的头皮道,“二审结束与商议收徒之间,几乎是没有间隔的,你又是在什么时候看的这份农家的试卷呢?即便能看到,匆匆一瞥又怎么发现的亮点呢?”
嗖!
场面顿时僵住。
众人只道是周敬之发现了邹慎笼络法家的事情,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的确,这个事有些蹊跷了,邹学博根本没机会阅读那份农家试卷才对。
可收徒是一件极其慎重的事情,他自己选出的5位法家都没收,怎么偏偏收了一位看也没看的农家呢?
发现这一点看似不难,但其实只有周敬之这样细致耿直,追根溯源,调查每一份入选试卷的人,才能走到这里。
面对如此的质疑,邹慎可见地动摇了一些,抬手咳了一声才答道:“二审时我便见到了那份农家试卷,但因并不熟悉农家,便未细品,得知他入选后,方才回味起他的论述,顿有所悟,继而收其为徒。”
“哦,这样啊……”周敬之这便抽出了那份农家试卷,认认真真躬身道,“烦请邹学博指点,你所顿悟的亮点在哪里?”
“周学博稍候……”邹慎这便伸手要拿来卷子。
可周敬之却突然一个缩手,一脸惊诧地大声说道:“等等……你不是在回忆中顿悟亮点的么?现在说给我不应该是张口即来么,为什么还需要看?”
“……”邹学博闻言一肃,僵在原地。
你个浓眉大眼的……竟是挖坑给我跳?!
再看四周。
这个破绽过于明显,以至于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怪了。
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无非两个字——
徇私!
对这个反常行为的唯一的解释是,邹慎在道选前早早接触了这位农家考生,许诺收其为徒。
姓名虽然是封着的,但答卷时允许作图,约定一个记号并非难事。
再者,数百位道选者,以农家路线解释天文的,只此一人。
想来是在二审时,这份卷子被分到了其他老师手里,邹慎还没来得及去看,便被其他老师认可,送到了范伢手里。
但他私下已有许诺,便只好在收徒的时候,硬选了这位弟子。
在范伢的视野中,这件事是很明显的,只是没有点破。
但对其他老师而言,不下点功夫比对,还真挖掘不到这一步。
此刻,面对周敬之的质疑,邹慎已找不到任何辩解的空间。
那么就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只见邹慎沉吸一口气,轻抹了一把八字胡后,退后一步朗然道。
“周学博,既然你刻意与我不善,出此诡计污我名声,那你我之间,也便无需多言了。”
话罢,他抬臂翻出右掌,四指重重一勾。
来吧,是非功过,就让天道来决断吧!
毫无疑问,这便是得道者之间矛盾的最终解决方案——
武论!
若是清谈论道时,因词穷而武论,那必然会为人所嘲笑,更会被主持调停。
但若是为了私人争端或利益纠葛武论,那又是另一说了。
虽然理太亏硬论仍然会被嘲笑,但不论一样会被嘲笑。
强论至少可以硬渡眼前之劫。
退一步说,提出武论的一方往往是对自己武德更有自信的一方。
因此多数情况下,被论者也不敢真接,服个软也便过去了。
此时于邹慎而言,他这脸横竖已经丢了,不如以武论逼周敬之低头,丢也要站着丢。
此言一出,紧张的也就不再是邹慎了,而是周敬之。
他得道才将将两年,武德岂能与这样的法家老怪相抗?
但此论若是不接,便是承认邹慎并无不妥,错在自己寻人睚眦。
个人恩怨也便罢了。
如此事关公正的大事,岂能苟缩?
周敬之当即牙关一紧,便要抬手。
却听一个沉厚的声音响起:
“你们看不到我坐在这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