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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8章 天威莫测

  第418章 天威莫测


  十年二十年后的事,这个说法忒吓人了一点。▲????????????搜索??????520.??????▲


  严嵩战战兢兢:“陛下恕罪。先帝驾崩而无子嗣,幸赖陛下英明无双,大明这才不曾大乱、更是盛世再临。如今陛下春秋鼎盛,臣只盼陛下万寿无疆,本就认为东宫开府建衙不需着急。虽是顺理成章,然太子年幼,再等上六七年要议太子妃了也不迟。惊闻陛下有点选太子伴读之语,臣一时糊涂,竟不明陛下是一片苦心,要让太子多多闻知民间疾苦,臣惭愧至极。”


  “你惭愧的是什么?”朱厚熜冷笑了一声,“你找徐阶打听朕的真实态度,还做了些什么?”


  “臣……”严嵩犹豫了片刻,立刻接了话,“臣劝了劝张总辅,办好御学便好,东宫开府建衙无需着急……”


  那一天,当张孚敬在午门前聊起这件事时,严嵩就觉得他很勇,陛下可能会多想。


  当时还只说是御学应该从中圆殿移到前朝,在御学中安排更多文臣作为教师。


  谁知道后来他和张璧还有礼交部、工商部拿出来的方案里,还把东宫开府建衙一事也提了出来?


  紫禁城的东部,奉先殿以南、文楼东北面,如今的元辉殿加上御用监库和御马监的值房,合而为御学。御用监库和御马监值房,都可移到北面的外东裕库院子里。


  而御学的东面一墙之隔,则可改建起一大八小至少九个院落,将来作为年龄稍长、不宜再居于后宫的太子和皇子居所。


  其中大的院落,自然便是太子东宫。


  在早年间,文华殿曾经是太子东宫。而如今要新建的太子东宫,礼交部也拟了个名字叫端本宫。


  严嵩当日积极接话,强调的都是御学,这也确实利于他发挥文教部的作用。


  可是要建端本宫,还让东宫开府建衙,严嵩就心里更加打鼓。


  知道朱厚熜有点选太子伴读的想法,严嵩也许是离开御书房、和皇帝相处的时间变少了,也许是皇帝经过了十来年想法也让他吃不准了,所以他觉得这是个机会。


  “劝他们,若朕果然是不太乐意如今就让东宫开府建衙,那么你严惟中果然是深悉圣心,提醒了他们悬崖勒马?经了此事,那么明年再推选国务,有伱同在文华殿,茂恭心里也更踏实一分?”


  听着皇帝这样的话,严嵩立即匍匐在地上:“臣不敢有此念,只是担心君臣因此生隙,有害国事。”


  朱厚熜沉默不语。


  严嵩虚岁五十四了,他在二品这个位置上已经呆了十年。


  他心里当然有这样的念想,毕竟年龄越来越大,早一步,就多一点机会。


  朱厚熜不信他没这么想过,他应当确实是不赞同现在就让东宫开府建衙的。


  因为严嵩只有一个儿子,他这个儿子还是个残疾,只有个武举人的出身。


  他与其去尝试围绕太子,倒不如就把皇帝的心思琢磨好、把皇帝交待他的事情办好。


  沉默之中,徐阶更加明确感受到皇帝对严嵩的“警惕”,或者说是不公。


  在御书房这么久,他也见过皇帝召问不少重臣了。


  像是对严嵩这样直接诘问、语气毕竟凌厉的情况,很少。


  在徐阶看来,围绕大位、储君的事,朝臣们多想一下是很正常的。


  而严嵩已经做了十年二品,总督一方的资历有了,礼部尚书和文教部尚书的资历也有了,更曾是王守仁之后的第二个御书房首席、参策多年。他就算想在这件事里显示一下自己的先见之明,为明年被推选为国务提前做些工作,那也是十分正常的。


  这事又不曾害了谁,确实是帮助张孚敬他们,免得他们真的触怒了皇帝。


  若这件事情君臣意见实际上不一致,那可不比其他国事,这是关乎皇权的大问题。张孚敬他们如果从此惴惴不安、束手束脚,国事确实会受影响。


  由此联想到自己,徐阶心里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陛下对我的态度也时有警惕、教训之意?


  “也罢。”


  胡思乱想间,徐阶听到皇帝又开了口。


  朱厚熜叹了一口气:“朕不可能什么事情还告你们周知,详述缘由。你们身为臣子,忖度上意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回你猜错了,身为储君,要学的东西更多。御学要办好,开府建衙多学着与臣属打交道也很重要。御学里学的纯粹是知识,东宫里学的是当前实事的剖解、是御下之道。两不耽误,你再去文华殿,跟茂恭他们说清楚吧。”


  “陛下圣明坦荡,臣等望尘莫及……”


  朱厚熜摆了摆手:“朕叫你来,让你去传话,你心里就要明白。着急什么?朕登基时,你才几品?前面爬得太快,现在就该安心一点。说到春秋鼎盛,你也是。我瞧你的身体,活到八十没问题。”


  严嵩不由得呆了呆,然后喜滋滋地说道:“陛下天人降世,既说臣能活到八十,臣喜不自胜!臣不着急,臣这不是一直自请把文教部的差使理顺办好吗?”


  他当然不会真因为皇帝一句话就相信自己能活到八十,他只不过从这句话里读到了暗示:皇帝还是支持他、或者有这个意愿让他将来列身国务殿的。


  这就够了。


  刚才这番奏对,前面太恐怖,后面却又甜晕了。


  朱厚熜让严嵩去传话了,随后又看向高拱他们,最后瞄了瞄徐阶。


  “在御书房,要锻炼的不是如何揣摩朕的意思,是怎么就事论事。”朱厚熜淡淡说道,“如今不比朕刚登基时,你们有的是先进御书房锻炼,有的是先在地方任官过再来朕跟前熟悉朕的性格、原则。但无一例外,在朕御书房呆过的,都是朕看重的。戒骄戒躁,提高觉悟,用心积累,他日总有所成。”


  御书房新任小透明眼神激动地看着皇帝:我也是被看重的吗?


  徐阶是探花郎,是首席;高拱虽然比自己晚一科,但是伴驾北征,是他去了。


  只有自己,虽是嘉靖八年进士,却是先在户部观政、又做个小主事,最近才被点到御书房来。


  而皇帝给了他们一些激励之后,竟然直接对他说道:“伯华,陪朕到中庭下下象棋,散散郁气。”


  可见皇帝还是心情不好的。


  李开先看了看徐阶和高拱,只得跟着皇帝往养心殿这御书房与后面寝殿之间的中庭走去。


  “你那当头用炮能惊众,夹肋藏车可突围,朕约摸是领悟了一些,今日再教教朕怎么用卒。”


  “……是。”李开先一边摆放棋子,一边说道,“依臣之所得,这用卒当先。彼敌为其阻碍,我师借以遮拦。行行不断,着着求先。纵仇越复,恤弱邢迁。昏中见日,火星生莲。出能破扃,入可斩关。禁子若泰山之压,成家如磐石之安。”


  “……边下边说,你慢一点。”


  李开先心头微叹:我被点来御书房,莫不是因为平日里下象棋的名声传过来了,陛下只是想找个棋搭子?


  在京城做了五年官,李开先的政绩名声不怎么样,倒是隐隐有象棋下遍京城无敌手之势。


  但象棋也只是他的爱好之一,他还好戏曲,好藏书,好交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到了御书房,他的任务并不重,皇帝也不向他咨询什么、请教什么。吩咐他的,聊得多的,反倒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李开先私心里觉得,御书房伴读学士,多少人想来啊。而自己的名声,多半在这些方面。若要不客气地说一句,那是不务正业、本职工作不做好,玩心重。


  莫非陛下当真就是找自己来陪玩的?


  下完了两局棋,皇帝果然开了口:“听说你的古琴弹得不错,试奏一曲?”


  “……陛下,这不妥吧?臣那只是自娱自乐……”


  朱厚熜笑呵呵地看着他:“你不是自号中麓放客吗?到御书房几个月了,每日里倒是拘谨得很,没有在户部那么自在?”


  李开先心里一突,离座弯腰:“臣虽没有一心公务,但不敢误事。臣自知官声有些不堪,还请陛下治罪。”


  “你若有罪,朕为何要点你到御书房?坐。”朱厚熜指了指对面,“奏一曲试试,朕不是要你抚琴媚上,此事关乎朕一直考虑的国计。”


  李开先呆了呆:国计?


  话说到这份上,倒是不能拒绝了。


  而黄锦果然找来了一张古琴。


  养心殿中庭里响起了悠扬的琴声,朱厚熜闭上了眼睛慢慢听着。


  南面的御书房里,徐阶和高拱面面相觑:陛下心里的郁气,竟要用琴音调理了。难道是本来就因为大臣们猜度皇帝对于东宫开府建衙的态度而不高兴,李开先又不懂得装装糊涂让皇帝下赢?


  都是御书房的同事,李开先的棋艺,他们当然是很清楚的。


  就凭皇帝最近才开始的对于象棋的兴趣,李开先让陛下两个马两个炮都能赢。


  中庭那边,朱厚熜等他弹完了,这才先喝着茶:“阳春白雪,这不是你平日里喜欢散曲吧?”


  “……臣惭愧。”李开先很尴尬,自己这点小爱好,陛下都知道。


  朱厚熜笑了起来:“青楼酒肆,士子和百姓都喜欢的,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朕能在《明报》上御批刊载三国,难道在伯华眼中,朕会因此不喜?”


  李开先心头一动:“陛下说此事关乎国计,莫非……与臣平日里喜好的这些事有关?”


  朱厚熜点了点头:“王慎中去了明报行,他也在御书房呆过。几年来,三国刊载完了,又选了些其他的话本来刊载。市井之间,不论士子还是普通百姓,平日里看《明报》,这些话本小说,倒是谁也不会漏看。”


  “……臣明白了。原来陛下点臣进御书房,正是为这《明报》。”


  林希元从明报行转任河套边区正三品实官,王慎中前去接任。看来,这也是自己后面的路径。


  “不,你不明白。”朱厚熜却这么说,然后站了起来,“如今印刷术比以前强了些,书只是其一。如今大明内外都安定了些,大明百姓喜欢的,外藩百姓也没理由不喜欢。那些外使已经启程,有的快到家了,有的还在路上。”


  他走开两步回过头来,李开先已经站了起来。


  看着他后,朱厚熜说道:“诗文、话本、戏剧、音乐、美酒美食、棋、画,岂有盛世而文化不昌者?这件事,要有人做的。”


  李开先呆呆地看着他。


  “着手往这个方向做。”朱厚熜笑了起来,“你的喜好,正是朕点你到御书房的原因。听说你尤好藏书,先以这件事为线索。《永乐大典》该理一理了,不仅宫里,各省大学院、各府城,朕都有心营造一个图书馆。在这个过程里,大明的文化,要摸索出传往外邦、让他们心向往之的路子。”


  “重修《永乐大典》?”李开先激动了起来,“臣何德何能,岂能主办此事?”


  “你现在当然是不够格,但这事岂是一夕之功?而且此事,也不能像昔年那样,耗费不知多少钱财人力,只是编纂好了束之高阁藏起来,等闲人轻易不得见之。回头你先和刘龙谈一谈,看看刊刻司那边如今的情况。记住,朕不是要一个什么嘉靖大典来夸耀文治之功,而是要大明百姓更容易看到更多书,要大明百姓安居乐业、多姿多彩的盛景传到外邦那里。这件事,还得是能挣钱的。”


  说要有文化大军,当然要着手去做这一方面。


  接下来专心内政,朱厚熜还是有信心新法发力、国家和百姓都比以前富裕一些的。


  人过得好了一些,自然就要追求精神生活。


  现在容易对外形成影响力的文化载体确实少,但不是不能尝试。


  朱厚熜已经有一些点子,但需要有人专心在这件事上,开始更加系统地去做这件事,抱有目的的。


  以大明如今的地位,有一些事自然是可以办一办的,比如……


  李开先惊得合不拢嘴:“棋赛?”


  朱厚熜点了点头:“你不妨也夺个魁首。棋赛容易办,到后面,更可定下各种规则,让外邦遣人来参加。这回他们是为了贺寿而来,但将来,几年一次,他们大可带着银子、带着他们各行各业的翘楚来参加比赛,来买大明的诸多书籍、把玩物事,带着可能得到的荣誉和新奇的体验回去。”


  想法有些超前,李开先努力消化。


  今日只是畅想,所以朱厚熜说得多一些。


  “大赛场如今只是各省军战队较技,平日里再办办其他比赛。这种事情,如何不能推至外邦,让他们也跟着试试?”朱厚熜说道,“只用记住一点,若果真有一技之长,在大明会有扬名的机会,在大明可以生活得更好,则外邦英杰,就能渐渐被吸引到大明。”


  他嘴角咧着笑:“如今外邦使团到大明,都是堪合,定好人数、日期、路线。但将来,各地宣交使馆可以只针对个人,他若能说我大明语言、熟习我大明文字、知我大明律例,又有一技之长,自可予其签证,允其到大明来。或逗留,或久居。而久而久之,诸邦英才若到大明的越来越多,留在外邦的岂非越来越少?”


  李开先震惊地喃喃自语:“这也是疲弱外敌之策……”


  朱厚熜满意地点了点头:“多琢磨。朕点你进御书房,还是大有期许的,莫要自惭形秽。”


  李开先今天经历非凡,他不免多了些平日里的气质:“陛下,臣虽不比徐首席、高肃卿之才,却也不曾自轻呐!”


  “那就好,朕就是点一点你,让你知道有一条更适合你发挥才能、喜好的路!”


  朱厚熜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只怕张孚敬他们都齐刷刷地跑来请罪了。”


  和徐阶、高拱两个天资又高、政治素养又强的两个家伙呆在一起,李开先没点自卑才怪。


  当初和严嵩一起在御书房的刘龙,虽然主要是出于崔元的提醒想要尽量低调,但他遇到许多情况时慢两拍的样子,就和当初在国策会议上的郭勋一样,有一种清澈天真的美。


  朱厚熜心里装着的是关于大明的长远战略,而对于东宫开府建衙这样敏感的事,朱厚熜也有属于他的特别看法。


  所以回到御书房,见到张孚敬他们果然齐刷刷地过来了,朱厚熜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严嵩都说明白了?”


  张孚敬尴尬地弯腰行礼:“臣等都知道了,臣等惭愧。”


  朱厚熜扬了扬头:“呈上来吧。这东宫属官的人选名单,你们只怕早就商议过多回,还藏着掖着做什么?”


  “……陛下圣明。”


  张孚敬果然拿出了一份奏疏,呈了上来。


  这只是推荐的名单,每个按例应设的东宫属官,都提供了至少两个人,供皇帝挑选。


  为什么东宫属官的问题这么敏感?


  因为成为了正式的东宫属官之后,他们自此就有十分明确的身份:太子党!


  这是一次朝臣表达对现任皇帝忠诚、与大位继承敏感问题切割干系的机会;也是一次为将来做准备,推荐朋友、门生、子弟成为东宫属官的机会。


  皇帝说早就商议过,人人都清楚,既有明面上的商议,也有暗地里的商议和请托。


  朱厚熜打开奏疏细细地看了下去,最后合了起来:“端本宫还没建好,朕先着人把名单上朕还不熟悉的一些人再了解一下。正旦节时,再定下人选,先加上东宫官衔。”


  “臣听惟中说,陛下是有意遴选一批来自民间的太子伴读,让太子能多知民间疾苦?”张孚敬又开口问。


  “不必大张旗鼓。”朱厚熜淡淡地回答,“这件事,朕交待了陆炳去办。”


  “臣明白了。”


  “下次有话就直接问。”朱厚熜瞥了一下他们,最后看着张孚敬,“虽然昔年杨太师也是致仕后才敢于请立太子,那毕竟也是当着朕的面说的。你们想奏请东宫开府建衙,何必藏在皇城新规划里?怎么?莫非朕已经年长,胸襟变小常怀猜忌了?”


  张孚敬尴尬地带头跪了下来:“臣等惭愧。陛下宽仁如海,胸怀万方,惊疑不定、瞻前顾后,是臣等办事不力。”


  “行了,别为这事耗费精神、无心国务。”朱厚熜低下了头翻看奏疏,“知道你们必定是要来一趟,来过了就行了,回去各司其职吧。”


  “……臣等告退。”


  说白了,就是在这件事上越想越复杂、判断错误了。


  过来听皇帝教训了两句,倒是放松了很多。


  离开养心殿的人群里,严嵩有点尴尬。


  本来勇着提起这个建议的张孚敬后来是真担心自己高估了皇帝的胸襟,但严嵩也劝错了。


  张孚敬一开始判断得没错,皇帝不至于。


  想当年,他说皇帝是湖广龙虎猛药,皇帝还挺乐呵不是?


  而严嵩暴露出来了:他也并不是那么懂皇帝的心思。


  在皇位上坐了十几年,皇帝无意间的一个举动,已经可以成为一个大事,因此敲打提醒一下朝臣们了。


  但话又说回来,焉知皇帝不是装作“恰逢其会”,秘而不宣地提出要点选太子伴读呢?


  皇帝导演这一出的目的,就是提醒朝臣们:他也很清楚将来太子党可能成为朝政隐患。成为东宫属官的朝臣们心里要记着,在太子正常地登基前,他们其实只是老师,是另一种“伴读”。


  负责暗中遴选太子伴读的可是陆炳!


  这次的小风波,就是伴君如伴虎、天威莫测的日常啊。


  严嵩说过了,陛下之前气头蛮大的。


  是轻描淡写地揭过,还是借题发挥大发雷霆,不都是存乎一心吗?


  过去这些年,皇帝的注意力在外边,是北患,是南洋。


  现在,皇帝的注意力要放更多在内政上了,这次的忖度上意、战战兢兢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严嵩忽然觉得,晚一点再入国务殿更好些,最好是皇帝又要再绝北患、一心对外之时,那样每天只会身体累,不至于精神很累。


  如果他真能活那么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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