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一个月跨越大明
封舟抵达广州时,正值乡试时节。
乡试仍旧年年举行,虽然如今正榜举人录取比例开始下调,但广东作为新法最早试行的地方,读书人的基数也扩大了不少。
赶考只是这个时节广州城热闹中的一环,因为广东市舶司的存在,广州繁荣的商业才更加令人目不暇接。
南洋诸国使节团在港口得到了热烈的欢迎,那热忱甚至令许多人情不自禁地惶恐。
来的人太多了。
翁万达不禁看向如今的广东总督:“李督台,费心了。”
现在到广东做总督的,是厚积薄发、嘉靖六年定国安民制科的魁首长平伯李默。
他闻言笑了笑:“这可不是本督安排的。南洋频传捷报,民船海禁已解,这些都是先知海暖的人呢。”
翁万达愣了愣,仔细看去之后才发现确实有不少衣着体面的人,热烈的双目反倒只是频频往各国使臣的脸上瞟。
原来如此。
大明好物卖向海外,买主自然都是当地贵族。
如今有一个先通名姓、沟通商机的可能,他们就都聚了过来。
“……恐无法在广州久留,部里有令,万寿圣节前要抵京。”翁万达仍旧惦记着这个,“如今已是八月十七,不足一月……”
“翁总司勿忧,本督早接到张国务公函。”李默胸有成竹地说道,“正使先行抵京赶上大典,随从及其余人等入京可稍后。各国使团,也并非人人都需要入京。到武昌之前的官船、车驾,通译局都安排好了。”
两人寒暄一阵之后,各国使臣才过来向李默见了见礼。
翁万达介绍着李默的身份,其中自然多有夸赞。
其实无需强调李默伯爵的身份、制科魁首比状元都要高的含金量,单是大明一省总督、正二品的级别,已经可以让这些藩国使臣恭敬异常。
来的路上,海船上自然不乏礼交部官员对他们进行的礼仪普及。大明如今的官制,也是重中之重。
相比过去布政司、提刑按察、都指挥、巡抚及监察御史互相监督分权的制度,各省常设的总督如今权柄很大。
在这些藩国看来,只能按照他们的旧思维理解为近似于分封的国王。
虽然是流官,但任期之内,对于大如他们一国甚至数国的大明一省来说,总督就是这里说一不二的主。
对应中枢改革,省、府、州、县都各添衙门,广东省在总督广东部院设了午宴,款待之后就立即继续启程。
对此,各国正使并无异议。
每人只带两个重要随从,午后就登了船,沿水道先赴武昌。
“刘总裁,这官船不一样啊,是宝船监新创制的?”
见到通驿局的总裁、诚意伯刘瑜亲自到来,翁万达对于能不能及时赶到京城的担心放下来不少。
刘瑜闻言笑了笑:“确实如此,还在试制。这一回也是迫不得已,先拿来用用,也记录一些数据。翁总司可有意观摩一二?”
对大明不少有心的官员来说,新词已经不算什么。
皇帝对于物理之道的见解最深,如今创制什么新鲜物事,都讲究要有数据。有数有据,才好不断改进。
“若没有不便,自是想看看的。”
“翁总司这边请。”
登船之时,翁万达就看到了船舷两侧有轮子。
这东西倒是并不新鲜,相传宋时就有车船,那便是有轮子的。
昔年李纲就主持造了这种战船,脚踏踩动,滚滚向前。
只不过现在,船两侧的轮子翻动不绝,莫非这次为了赶时间,沿路要像急递铺一样不断换人来踩踏?
翁万达觉得宝船监应当不只是重新创制当年的老船,只怕又有些新的做法。
到了下层底舱,翁万达顿时无语。
他怎会想到竟是骡马?
在不算宽阔的底舱里,是两头骡马像拉磨一般缓缓转圈。
旁边既有人看管照料,又有人拿着纸笔记录些什么。
只不过,中间拉着转动的铁轴,顶上是一个比车轮还大的铁齿轮。它转动之余,又通过其他齿轮和铁轴,再延伸出去。
不用细看也知道,那是带动外面轮子的。
“……宝船监花了偌大力气,便只试制出这样的车船?”翁万达不解地问,“能快上多少?”
“风帆加上轮桨,总能快一些。”刘瑜指了指那些齿轮和轴承,“主要倒是得记录这些物件能受多大的力道。如今虽只有畜力可用,但这底舱都空了出来,以后是能用别的。我听说,京城那边一直在试制一种机器。若是那种机器制出来了,往后车船都能往来如飞。”
翁万达看了看这里的空间,他不禁问道:“何种机器,竟有如此神力?”
不管如何,车船行进,总需力道。要么畜力,要么风力,要么人力。
刘瑜既然这样说了,翁万达自然能明白那机器就能自行发力。
可他不理解。
刘瑜摇了摇头:“这差使是将作监领办,听说从嘉靖七年起便一直在用心。当年制出印刷机封乡爵的郑魁,后来奉旨改进了炼铁高炉,又升为县爵。如今,不止郑魁一直在办这件事,皇明大学院、宝金局、兵仗局……许多大匠都在做这件事。我听说,还是跟烧火有关,听说是烧开水。”
翁万达更加迷糊:“烧开水?”
“陛下既然早就极为看重此事,你我便不用管了。”刘瑜又领着翁万达上去,“那些使臣上的船,还有一些与这艘不同。那烧开水的机器虽然还没有,但各种不同样式的桨,却可以先试一试哪种最好用。”
此时此刻,出使大明的各国使臣们都在后面几艘船上。
有的船有轮子,有的没有。
但是底舱中骡马发出的声音、齿轮咬合与轴承转动的声音、船两侧或者尾部激起的水花,他们都能听到、看到。
这只是让他们新奇的一部分,让他们更加留意的,是这些年陆续被清淤、治理了一通的河道,还有大明的良田、百姓。
出了广东城之后,他们一路上会穿越大半个大明,从南到北。
沿途的城镇、来往的商旅行人、长势已经很好只待收成的庄稼,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派富足又安宁的安居乐业模样。
这样的景象不止是某一小块地方,而是沿途所见皆如此。
为了赶时间,他们没有去广西绕道进入湖广,而是从广东进入了昔年叛军的大本营郴州。
这里有一段路,是要换乘马车翻山越岭的。
而叛乱平定已经过去了八年,这里成为了一个繁华的商镇。湖广到广东的货物在这里转运,停留于通驿局在这里驿馆的这一晚,就是他们前半段旅程唯一能与更多人接触的时间。
但只是在夜里,他们也只能在驿馆中,听到外面其他茶楼酒肆里饮酒作乐甚至吹拉弹唱的喧闹。
天亮之后,就是长长的马车队。
翁万达看了那山路和健马之后就心有所悟:“大败北虏后,俘获了不少马匹?”
“都是边军看不上的。”刘瑜点了点头,“北患虽未绝,但大明以后不会缺马了,这也是此战所得大利之一吧。”
翁万达神往不已:“靖边伯真文韬武略全才,镇安伯更是神勇无双。如今叙功,如何封赏?”
“听说是要等北征大军都班师后,一起叙功。这回万寿圣节,想来只怕是大典之上诏告天下。”
翁万达微微叹气。
他只是钦差巡视南洋,交趾之功、马六甲之功,与他都没有关系。
若说功劳,只是苦劳。这一趟回去,能因此升个官就是最多了。
若他当初胆子大一点,敢担责任一点,也许能混一混再败葡萄牙远征舰队的功劳,但谁让他已经做出选择了呢?
在湖广和广东交界处,翁万达留意到的是大明民间的马匹多了很多,南洋使臣们感受到的是大明水运与陆运衔接的发达。
而所有的水陆驿,都是队伍中那位诚意伯负责打理。
听说,他的祖上是大明开国功臣,而且是开国功臣中极为重要的谋主。
重新到了水路之后,又是一批新的官船。
到了这里,他们发现有更多的船队了。
官船停靠一些码头更换骡马时,总能见到有人搬运一袋袋的粮食到码头上其他的船只上。
懂汉字的人,瞧着那些船上都挂着写有“河运”二字的旗帜。
翁万达久离故土,于是便问了起来。
刘瑜只说道:“湖广藩王作乱、诸王又进京之后,抄没、清丈出来的田土极多。这些年,粮储号在湖广良田极多,历任总督都有清整水利重任。粮赋直征后,以湖广粮赋增长最速。如今河套、宣宁边区要好生经营,陛下准了河运局不只于漕河转运,专设了两河分局,这是转运湖广夏粮去陕西、山西。”
翁万达由衷叹道:“若非设了诸企业,只怕去年外滇、九边、南洋三处征战,粮饷难以支应。”
“杨尚书愁眉苦脸一年多。”刘瑜笑起来,“也是外滇速战速决、追了所欠贡赋,南洋一战有海贸行、海运局出力出钱,粮储号更备了不少粮食。再加上国债,这才勉强支撑下来。”
去年密集的大战毕竟是过去了,眼下入了大明腹地,便安宁了下来。
一路无话,抵达武昌时已是九月初二。
翁万达又开始发愁:“刘总裁,只有十来日了,总不能九月十五才赶到京城吧?”
刘瑜微微一笑:“广东至北京,急递之外寻常行路要多久,我通驿局是最清楚的,翁总司勿忧。”
于是出乎翁万达意料之外,不是按老路继续沿长江南下,从运河再去北京。
在汉口登了岸之后,就是陆路了。
这一次,排在驿馆外面的是更加宽大的马车,足像一个小房子,前面是四马共拉,车身也是四个轮子。
翁万达傻眼了:“难道就这么赶到京城?若要赶到,岂非要昼夜不息,又或日间狂奔?”
单独少量的人,带着完全不能耽搁的命令,是可以这么做。但要么自己骑马、沿途更换,要么就忍受马车上一路不停的颠簸。
但现在各国使臣加在一起,队伍不小啊。
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难免要耽误时间。
虽然都是小国,但毕竟也是出使大明的客人,把人家一路颠散骨头架子吗?
“路好走多了,翁总司勿虑便是。”
“直道已经修到武昌了?”
“才修到河南卫辉。”刘瑜直言,“不过,从武昌至卫辉,路基已经重整过一遍,后面是越来越快的。放心吧,局里已经算过了,十日时间,定能抵京。累虽累一些,但也不会极累。翁总司不见这是一些新马车吗?”
“……马车不还是马车。”翁万达也没有办法,只能听他的安排。
自己也坐上一辆马车之后,才发现里面居然是三面榻,中间有个小小方桌钉在地板上。
看着那上面的软席薄被,翁万达久久无语:“莫非就准备让使臣们睡在车上?”
“无需如此,只不过白天里多赶些路罢了。”
新规格的直道还没有修到这里来,舒适一些的马车队走的也只是新夯实了一遍土的路。
走了一阵之后,翁万达这才感觉到这种马车似乎没有印象中那么颠簸。
他并不明白是为什么,夜里在驿站歇宿时才问刘瑜。
“用四匹马拉,不只是因为大一点,还因为重一点。”
翁万达莫名其妙,做这么大不就是会重一些吗?
“翁总司有所不知,这新马车的轮子上,都用了一些新的好钢板,有的直有的弯,迭了几片才撑起车厢。”刘瑜笑了起来,“是不是没以前那么颠簸了?听闻,这是为公交马车创制的,到了保定府之后,你就能看到了。我不是说过了嘛,离京城越近,走得越快。”
于是先花了六日才抵达卫辉,翁万达和各国使臣们见他们洗了车轮后,奢侈地往车轮上钉了皮革。
而面前的直道宽阔,再不见了泥土。
从卫辉到保定,这回就只花了三天。
而到了保定之后,他们终于看见路又变了。路中间多了四条铁轨,两侧还能行其他车、马、人。
而那铁轨之上,现在停好了一辆辆新的马车。
这种新的马车,更瘦长,一个车厢足能坐上十余人了。
翁万达都没见过这个,更别提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大明的都城还不知道在哪的南洋诸国使臣。
再次换乘,刘瑜很肯定地说道:“今日天黑前,定能入城。”
坐在这什么“公交马车”上,翁万达很震撼。
等到速度更快、更稳之后,他不禁握紧了窗弦,颤声问刘瑜:“跑这么快,随后如何停下来?莫不是要撞上前面?”
刘瑜点了点头:“之前试行时撞过两回。”
翁万达自然脸色一白。
“后来自然就熟练了。”刘瑜笑起来,“翁总司看,前面这不是一人御马,另一人也始终握着那根铁杆嘛?有刹车的。”
“杀……车?”
“放心吧。”
翁万达并不放心。
但好在,通驿局在这一段已经很熟练了。
那个手里握着铁杆的,每每看见前面那辆车不只是一个小点了,变得大了一些,就会喊一声“慢”,然后数着数随御马之人提起缰绳拉住马的同时,也轻轻往下拉一点那个杆子。
然后车子就会稍慢一些了。
这么一路提心吊胆地,外国使臣们就这么又新奇又刺激地看到了大明的都城。
首先让他们感到震撼的,竟是重工园那个方向如巨树一般林立的烟囱。
而随后,便是京郊越来越密集的人群。
一个月的大明旅程暂告一段落,时间虽然不长,但他们从一路的速度里,已经知道大明是何等广袤。
现在,帝国的都城出现在他们面前。
主宰这片广袤土地命运的大明天子,就在面前这座巨城里。
而整座城市、整个大明、包括他们这些域外的藩国藩族,都在准备庆贺他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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