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老子平生只立奇功
“本督让你们往青海多派哨骑,遵令行事便好!”
固原城里,唐顺之坚定地下了命令。
御驾要来,消息已经传到,皇帝正在路上。
唐顺之知道这次军务会议确定下来的策略是什么,他底下的人却并不清楚。
“甘肃地势狭长,肃州卫、甘州五卫、镇夷所按本督部署调动。”唐顺之又看向宁夏、延绥两镇的巡抚和武将,“不要问本督其他的问题,不可因陛下御驾到了便妄启战端,先多遣哨骑侦察敌情,按部署整军备战!”
“督台,宣大那边已经打到张北了啊!”底下人也不傻,“陛下御驾到太原,莫非便只是要镇住套虏,不让他们去援?那我们三边……”
唐顺之大声喝止他们:“本督在这,总会有功劳!眼下是对北虏的大棋,各路大军必须依令行事。若坏了大局,那才是有罪无功!哨骑先派出去,让套虏疑神疑鬼,分兵布守。一整个春夏都不得安生,回头打起来也容易些!”
在这里花了三年时间,唐顺之也有一些威望了。
但是俞大猷夺回了一个小小土城便封了伯,现在三边将卒听闻土默特部竟往东北方向迁徙走了,套虏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哪还按捺得住想要建功立业的心?
先是陛下要御驾到西北,他们以为是要复套了。
后来听说宣大已经出了边墙,阵势又极大。再加上唐顺之的部署不像是要尽快攻向河套的模样,他们更加着急。
到底什么时候打,怎么打,现在有点扑朔迷离。
唐顺之看他们仍旧欲言又止,凝重地说道:“复套绝非一举败敌便能了事!套虏必不能尽除,遁逃者与瓦剌诸部合流,以后便是我三边要面临更多部族,且无边墙可守。地处西北,粮草军资更不易转运。若得而复失,岂非无用之功?都不可轻忽了!”
将领们都可以只考虑眼前的战功,但唐顺之要考虑夺回河套之后的问题。
目前的边墙防线,基本都是依着山势在走。若夺回了河套,再加上土默特部也已经迁徙走,将来守住河套却不容易了。除了河套北面有阴山,再往西和北那便都是戈壁、沙漠、荒原。
因此,最难的就是怎么一战消灭尽可能多的套虏,让后面防守住核心的河套一带更为容易。
为此,要引走一部分,要堵住尽可能多。
东面自然好说,西面也能想办法,但北面呢?
所以唐顺之要争取时间,吸引衮必里克的注意力。
此时此刻,大同在向土城增兵,又有杀虎口方向进窥已经被衮必里克拿到手上的凉城。
而在宣府和蓟州北面,宣大主力及朵颜部正展开清剿永谢布万户之下诸多部族的行动。
这些军队里,还有一支特殊的部队,他们的人数不过千。
夜色之中,这支部队摸到了一座山头上,稀疏不一地分散于山脊线上,沉默地眺望着远处的篝火和一片营帐。
“这里就是喀喇沁部没错?”
“错不了。”来自朵颜部的一个汉子敬畏地看着旁边的人,低声回答。
“那就好办了。”黑夜之中,这人咧嘴笑了笑,朵颜部的汉子觉得他的牙口看来令人心寒。
“吃点东西,睡一会,等到后半夜。”
随着命令发出,朵颜部的汉子只见从山巅往两侧的大明精兵都干脆地从每人随身背的包中拿出了一些肉干和凉饼,默默地吃起来。
他们的动静,比山风大不了多少。
而后,他看到有些人拿出绑在包一侧的一卷毯子打开了。说是毯子,却缝得像是个皮袋,有些人就用这样的袋子把自己装了进去,而后就地倒头开睡。
这肯定是大明最恐怖的一支军队,这路上,作为向导的他越来越感到窒息。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得上他们的行军速度的。有一天他累得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个人背着,而被喊醒分辨方位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二十余里。
那个背着他的人像没事人一般,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一路被他背着的,还是中途换过了人——应该没有吧?不然自己会醒的。
所以……这就是一箭射杀了博迪的大明镇安伯麾下吗?
严春生也席地而坐,和另外两个亲兵背靠背,闭上了眼睛。
朵颜部的汉子很快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这代表严春生已经睡着了。
他们怎么睡得着的?等会不是像之前一样,要趁夜打仗吗?
可面前的喀喇沁部,根本不是之前路过的一些小部族可比啊。
作为永谢布万户之下的大部族之一,喀喇沁部可不比朵颜部小多少,何况此时草原上风声鹤唳,他们也警惕十足。
就这么疑惑着,他过了一阵也有点扛不住,缩着身子躲在山石后面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过了许久,他是听到炮响才醒的。
眼睛睁开时,身边已经不见那位镇安伯和其他将卒,只有一个人正站在山顶上,手里拿着一个圆筒望向远方。另外两侧,还有两队人守着堆在一起的背包。
听到响动,他回头看了看:“打起来了,你不会碍事了,过去吧。”
朵颜部的汉子迷迷瞪瞪地走过来望着远处,随后缓缓张大了嘴巴。
他并不曾见到半个多小时以前这边看似杂乱无章快速摸过去的人影,也不曾见到喀喇沁部里面的骚乱是从各个地方几乎同时开始的。
但现在,他只能看到连喀喇沁部营帐的正中央都燃起了大火。
喀喇沁部境界的哨探呢?他们的骑兵和战马呢?
随着留下来“照看”他的那个人,朵颜部的汉子往前走着,心里有点兴奋得发抖:“打赢了?”
“那是自然。等会过去,给你一匹马,快回去带伱们族人过来。伯爷要的,一点都不能少!”
“好!”他的声音里满是喜意,“怎么这么快就打赢了?”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不屑的轻笑,却没解释什么。
特战营做事,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虽然这个部族不算小,但眼下水草开始肥美,去了周围放牧的族人也不算少。
留在这里的,也许大几千,也许过万?但除了据说是俺答弟弟的喀喇沁部领主的护卫亲兵,只怕以妇孺老人居多。
特战营昼伏夜行,他们赶路的速度远非寻常部队可比。在人最倦怠的时间发起攻击,又个个都在平日里被玩命练了一身本事。行动迅捷,避光潜影,箭法出众,一身零碎。
但凡被摸进了外围警戒线,纵然不能到达最深处,但最开始一轮攻击之后的骚乱中,也都不是还不能进行有效指挥的敌军可比。
要命的是,既然是特战营,外语也是要学的。
最大的敌人是北虏,所以他们在那最开始的骚乱中,也听得懂哪些人是被别人呼喊、靠拢的头目。
而后,准头高得吓人的箭矢,人均以一当十的战力,特制的枪铳、手榴弹、油火箭……
指挥系统一乱,人再多,也是无头苍蝇。
这样的营帐夜间“巷战”里,特战营的人堪称死神。
伤亡一到一两成,就进入崩溃时间。
朵颜部的汉子走到喀喇沁部主要族民当前驻牧的这片营帐区时,他只看到有两三百大明将卒又夺到了刚刚俘获、驯服的马匹,展现出不逊色于草原精兵的骑术,在四周逡巡。
看得到往北面、西面和东面四散而逃的马蹄印,当然还是有不少人逃走了。
但眼下,还是有密密麻麻的妇孺俘虏被三百多人围在了一片空地里,一片恐惧到发抖的气氛里是被压抑住的哭喊声,严春生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个盖了虎皮的椅子上吃饼,脚下踩着一个眼睛还没合上的年轻头颅。
朵颜部的汉子认了一下,那就是衮必里克和俺答的亲弟弟、喀喇沁部的新领主巴雅斯哈勒?
他没从俘虏里看到老人,当然不可能是都逃走了,大概……已经被杀光了吧。
现在还剩下多少妇孺?喀喇沁部基本完了。
“人有点多,你快去报信。”严春生挥了挥两根手指,“给他两匹马,你们三个,护着他一起去。”
朵颜部的汉子看他如同看魔神。
他们仅仅不到千人啊!若一直这样打,岂非战无不胜?
打仗自然不是像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想的那样,特战营像这样打,也不能持续。
等他和特战营的三个人一起骑马去报信了,严春生才吩咐道:“找到的财货,留下半成,回头给昨天夜里死伤的兄弟们。你们一百个,先押着剩下的,还有一千俘虏去土城,再带着补给过来汇合。”
“将军,剩下的兄弟守这里够不够?”
“有什么不够的?别啰嗦。”
经历一场恶战,特战营在这里战死了二十六人,还有两百多个挂了彩。
现在要分出一百人还带着一些战马走,严春生却并不惧怕逃走的人带去了消息,引得永谢布万户来反攻。
在特战营的箭矢和铳口之下,很快就是不绝于耳的哭喊,还有搂着孩子不愿分离的嚎叫。
严春生站了起来,用他那拗口的“鸟语”吼道:“你们族内,老子就救出了六百多个汉民!以前,你们去杀我大明的人,掳来做奴隶。现在,老子杀回来了,想活命,就认命!从今天起,这里重归大明了!当年,博迪是老子一箭杀了的。昨天夜里,他也是老子一箭杀了的!昨夜既然没杀了你们,就不准备再杀你们。但要是再哭哭啼啼不认命,老子不高兴,说不定就杀了!”
说罢不再看他们,而是转头往另一边走去。
那边,也有一百多人围着六百多个。
严春生到了那边,手里的饼还没吃完。
他的眼神扫视着这些人,有男有女,同样没一个年纪大的。
他塞完了最后一口,又喝了一点水,这才开口道:“本将是大明镇安伯严春生,也许你们听过四年多以前那一战,本将在镇安堡外一箭射杀博迪,因而封伯。现在,本将杀到塞北了。”
人群之中有点骚乱,现在他们都是跪着的。
严春生继续说道:“你们很多人是被掳来的。但本将也知道,你们有一些也是主动投过来的。投过来的,有些是在边镇活不下去了,有些却心怀不轨!”
他的目光转为森寒,冷冷说道:“如今本将既然杀来了,被掳来和没法子活命投到这边来的,就不用怕。至于那些心怀不轨投敌的贼子嘛,现在自己站出来,本将会给个痛快。被指认出来了,本将自有手段让你们先尝尝炼狱滋味。”
“忘了说了,本将如今所率劲旅,隶属于锦衣卫。诏狱的手段,那是个个都精熟!”
声音在风中传出去,人群中顿时有数人脸色一白。
他们会不会因为平日里的恩怨借机报仇,严春生懒得去管太仔细。
不论如何,两边都需要先拿人头震一震。
接下来,严春生还要在这里等上一段时日。他出现在这边战场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还有需要去完成的更艰巨的任务。
为此,他需要一些信得过的新人手,这些被掳到草原上的汉民,自然是最好的帮手。
在斩了十三个被众口一词指认为白莲教众的汉人之后,严春生给他们当中的一些青壮派了新任务:每人去分掉现在还将留在这里的喀喇沁部妇孺一家,这样的话大概又能消化掉千余人。分好之后,重新挤一挤还没被烧掉的营帐,然后把外围的防御工事修一修。
这个过程里,特战营又往北面、西面、东北面撒出去十余队哨骑。
现在,倒只有两百多个汉地女人了。
“你们都受过苦。”严春生看着她们,“本将已经问过了,你们被掳来,其他汉奴也没资格碰你们,都是在大小虏酋帐中做牛做马。现在,本将还不能先把你们送回去,送回去了,你们也没什么好法子谋生。”
啜泣声中,有人是欣喜,有人是惶恐。
过去是暗无天日的日子,将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被掳来的男人,已经熟悉了在草原上的生活。他们将来可以带着一些蒙古妇孺,去土城那边生活。也许还有一些个子不高的半大小子记着仇恨,但在将来的大势和汉地之间面前,那些都不会是大问题。这些事,也不需要严春生来操心。
而这些被掳来的女人,严春生另有计较。
“本将和麾下将卒,还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等边军到了,你们不妨看一看。后面,会有边军在这里重新驻守的,也会新筑一些城池。有些兄弟还没家室,也许只肯让你们做个妾,那往后也是有了主心骨。如今陛下不欠饷,日子是好过的。在这段时日里,你们先照料本将受伤的兄弟,做些热饭热菜。若是本将麾下和你们对上眼了,本将也能做主,回头把你们先送回京城。”
严春生说得直白,可这些女人听闻,却都仿佛看见了一丝曙光。
普通兵卒的人生,就如草芥一般,也谈不上多少讲究。而她们,更已经无法讲究。
说不准,就有人好好待他们呢?
何况若是被这位伯爷的兵看中了,身为锦衣卫麾下,还能去京城住着,从此至少不用担心在草原上丢掉性命。
花了些时间安排这些事,严春生这才寻了一处营帐睡去了。
至于他的副将也选了两个姿容不错的姑娘去听他的要求服侍,那都是后话了。
大战之后,特战营暂时放松,但他们也都记着平日里的教训,不敢大意。纵欲这种事,他们是拎得清的,因为谁都知道现在只是开胃菜,他们出边墙,还有更卖命的任务要去完成。
用严春生的话来说:老子平生只立奇功!
特战营也自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