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现在对大明之前的历史和礼法已经有所研究了:“但开国以来没有垂帘听政先例,英宗祖母张太后也只是由三杨辅政。”
“眼下情形,大明开国以来也只有英宗北狩时可堪比拟,凶险之处不遑多让!陛下只有遗谕,如今遗诏必是内阁阻止太后,妥协之下的结果。”解昌杰殷切地解释着,“杨阁老荐殿下继统,在臣看来实有以殿下制太后之意。而我兴献王一脉人丁不旺,朝中毫无根基,殿下年方十五,如何能压服群臣?到了京城,殿下两头受制,这皇帝难做!”
蒋氏脸色煞白,想着张太后盘踞宫中三十余年,已经想象到那皇宫中的刀影斧声。
就算儿子认了她做母亲,作为名义上唯一的儿子安全是无虞的,但也会天天活在她的脸色下。
有皇帝之名而无皇帝之实,那还不如就做个平平安安的王爷。
王爷还能出府,但做了皇帝又没有实权,进了紫禁城就是坐牢了!
朱厚熜听解昌杰把情形剖析了一下,一个人静静地想着。
现在倒是对嘉靖的“聪明厉害”有了一层新的感悟:既然有嗣君的名分,嘉靖身边又怎么会缺乏智囊?
就算解昌杰这么一个小人,对形势也能有自己的分析判断。
他现在这么卖力,就是想让朱厚熜觉得形势艰难,他解昌杰虽然道德上有瑕疵,但却能派得上用场吧?
想想也对,立朱厚熜为帝的消息不可能一直瞒着那么多天,老秦没说过朱厚照死后有秘不发丧。
只要知道了这个消息,像张锦这样拼命赶来报喜邀功的不知道有多少。
聪明人到处都是,礼法的规定更是人人都知道,偌大一个王府,嘉靖真的到了京城才发现不对劲?
恐怕是王府中真正的骨干和嘉靖早就商议好了。
不争到实权,王府潜邸旧臣的从老之功如何落到实处?
解昌杰看蒋氏与朱厚熜都进入了思考的状态,顿时趁热打铁继续说道:“遗诏已立,殿下奉诏与否,其实已经由不得自己。若殿下不登基,则需废遗诏、另立他人,天下必乱,此太后与阁臣皆不可负之重。朝中文武百官,甚至太后安危,已全系于殿下!”
蒋氏这下是真的害怕了:“王儿不愿继位都不行吗?”
“哪有如此简单?”解昌杰苦笑着,“他们的身家性命、权柄名声,可都赌在了新君顺利登基之上。再说,以王府之力,真能与太后、阁臣们联合起来的势力相抗衡吗?如今依他们的意思登基称帝,或可保一时无虞。正因如此,臣昨日才苦心劝告啊!”
他顺带着把昨天的锅甩掉了:让你继嗣,是为了你安危着想,你以为这遗诏可以不接?
立了你,结果搞得要废遗诏、选各方都很难再妥协的新方案,那动乱的可能性指数级上升。
而围绕皇位的动乱,是伴随着性命之危、灭族之祸的。
这些人已经谈好了利益分配,将来的权柄、辅国柱臣的名声,哪里容得上你真不登基?
朱厚熜看着他笑了笑:“依解长史之见,应当怎么做?”
解昌杰看到他的笑容,心里安定了不少:“依臣之见,当蛰伏保身,先奉诏登基。殿下有了大统名分,只需谨小慎微,凡事先请太后与阁臣们审处,如此自无性命之忧。臣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杨阁老是那一科主考,臣愿为殿下从中周旋。”
“殿下年方十五,阁臣们却都已年过花甲。以潜邸旧臣为班底,徐徐拔擢,再在朝中选任新进,如此十年后,殿下自然稳如泰山。到时候,不论是追尊先王还是加尊王妃,都可一言而决!当此之时,不继嗣之言断不可提!”
看他侃侃而谈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个智计无双的军师。
朱厚熜点了点头:“解长史的建议我听明白了,卧薪尝胆对吧?你毕竟是王府长史,过几天奉迎团就到了,额头上的伤赶紧去看看吧,到时候还要由你率王府属官招待,可不能失了体面。带来的东西带回去吧,小王袭爵的事情,解长史这不是办成了吗?不必惊惧至此。”
解昌杰大喜,连连磕头,但现在就只做做样子了:“殿下宽仁,臣感佩莫名。袭爵乃太后特恩,臣不敢居功。奉迎团不辞辛劳,殿下也需要有所赏赐,臣敢不效力?”
“解长史有心,那我就不再推辞了。”朱厚熜笑着宽慰了他一句,随后又叮嘱道:“昨日议论还请解长史约束一下其他属官。遗诏未至,本不应多议。就如解长史所言,先奉诏登基。”
解昌杰顿时保证,这一下关系到朱厚熜能不能顺利登基,他的威权也将从这种“约束”中建立。
他最终还是留下了那些东西:总计三千两的银票,还有他在安陆州这边已经买下来的八百亩水田的田契。
这才到安陆不满两年呢,他拿出来的必然不是全部。
朱厚熜似乎暗示他只要能办成事可以得些好处,解昌杰岂会不舍得眼前已经薅到手的那些好处?他说来说去,不就是建议朱厚熜以后以他这样的潜邸旧臣为班底,逐步提拔到高位掌握住皇权吗?
说杨廷和是他的座师,他愿意从中周旋,除了同为内阁大臣,他哪里有资格与杨廷和他们周旋?
那时候何止良田八百亩、白银三千两?
等谢昌杰离开后,蒋氏不由得哀戚地问:“王儿,你当真不要娘了?”
“怎么会呢母妃?”朱厚熜安慰道,“儿子心里已经有了定计,先等遗诏到了再说吧。”
随后去见周诏的路上,张佐又开口建议:“宫中內官头领们或可倚仗!如今谷公公等人均是大行皇帝信重的,却历来与朝臣不睦。殿下若保他们,必得效死,则宫中安危无忧。”
朱厚熜不置可否,见了周诏之后先说了说解昌杰和张佐的建议。
“不可!”周诏顿时反驳,“重用内臣,殿下纵能争到些许权柄,也会与满朝臣子离心!”
朱厚熜看在眼里,就连王府属官中的周诏也对张佐这样的太监警惕无比。
借住太监的力量上位,和朝臣离心的,那可不就是“昏君”了吗?
文臣与太监这样的近臣,似乎天然就不和。
“殿下。”周诏再次行礼,语重心长地说道,“解昌杰品行卑陋,其言乃书生之见。臣知殿下聪颖勤奋、胸有大志,殿下若真要扛起社稷之重,反需坚守孝道,走一条更加凶险之路!这权若一开始不争,其后便越来越难争!”
朱厚熜是更信任他的,闻言顿时请教:“怎么做?”
周诏郑重行礼:“解昌杰之言,唯‘遗诏不可废’这一条是正理!如何争,臣也没有定计。臣只知殿下若坚守孝道,先提出不愿继嗣,反可凭此与太后、朝臣谈判!只是如此一来,殿下将与太后、朝臣两翼正面为敌,故臣言其更凶险!臣愚钝老迈不堪用,殿下宜尽早去信仲德公,宣来迎护共商大计!”
他说出了袁宗皋的名字,朱厚熜顿时眼睛一亮。
脑子里出现一个已经有些模糊的人脸,袁宗皋从王府离开时,朱厚熜才九岁。
后来他已经成为地方大员,就不方便和兴王见面来往了。
现在袁宗皋已经是三品大员,又有一省按察使的资历,继位之后离内阁的距离比所有人都短。
重要的是,兴献王对他有恩,而袁宗皋的人品,蒋氏、周诏、朱厚熜自己都明白。
“好,我这就给袁师写信。”朱厚熜自然巴不得身边的人越强越好,“我启蒙时,袁师也教过我。有帝师的身份,袁公入阁名正言顺!”
此时解昌杰正做着“洗心革面”、凭从龙之功还朝入阁的美梦,不知道届时见到袁宗皋会不会惊吓、会不会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