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静悟中的孟周忽被心底传来的悸动惊醒。
他心中盘算了一下,从静室中走出,来到临池水榭中。
将常备在此的茶具简单清洗了一下,便开始烹制灵茶。
一壶散发着奇特清香的灵茶刚刚烹饪完毕,便见远处虚空出现一枚黑点。
刚出现时,那黑点还极小,位于极远处的天空中。
很快,这枚小小黑点就变得无比巨大。
那是一头体型巨大、翼展数百米的猛禽。
强横的气息没有丝毫掩饰的从这猛禽身上扩散而出,压得整个三川城都噤声失语。
这头猛禽通体都呈黑色,一双巨大的翅膀更是黑得发亮。
在这通体黑色的映衬之下,那暗金色的长喙,还有那一双暗金色的巨爪就显得越发的惹眼了。
只是远远看着,那长喙就给人一种锋利无匹,无物不破之感。
那对巨爪,更是给人一种它们随时随地都可能从天而降,轻易的刺破血肉皮肤,轻易的抓到脏腑深处,将心脏给抓个粉碎的惊悚感。
这头威猛霸气到毫不掩饰的猛禽,不仅瞬间紧紧的抓住了城防大阵之外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三川塬修士的心,在城防大阵内部静心潜修的修士,注意力也全被勾了出来。
便是那些正处于闭关状态的,都不得不紧急退出,一颗仿佛被狠狠抓紧的心,都高高的提了起来。
现在波及整个青玄域的兽潮虽然方兴未艾,原来常住于此,在此精心潜修的结丹、假丹修士,大多也都去了兽潮前线。
但这除翠玉湖之外,青玄域内仅有的一座非青玄宗所有的安全三阶灵地,并没有因此变得冷清下来。
恰恰相反,它在以另一种方式展示着自己的热闹和不可取代。
自从兽潮爆发之后,几乎每个月都可看见少则一两起、多则三四起劫云层出现。
即便强行历劫者并非个个都有十足的把握,但真细究起来,这片半径不过十里的小小一隅之地,平均下来每月都有一位新晋结丹诞生。
偶尔还是个双黄蛋。
至于没有选择历劫,在劫云出现之前便明智的放弃,以假丹修为出关的修士,那数量就更多了。
突破之后,即便再心急火燎,也不可能立刻奔赴前线,一段时间的调理休整,稳住修为,将突飞猛进的修为和力量重新导入正轨、重新把握,都是必不可少的。
这样的休整时间,短则数月,长则一两年。
到了这个层次的修行者,认知都非常清楚。
去兽潮前线战斗,获取大量军功,目的是为了更好的反哺修行,而不是反过来。
所以,此时此刻的内城区域,静心潜修的修士真的不少。
现在,全都被这只毫不掩饰一身穷凶极恶之气的巨大猛禽给从一个个闭关洞府中炸了出来。
在这一双双震惊目光的注视下,那头猛禽已然临近核心内城区域。
因为它的出现太过张扬,没有丝毫遮掩,远远地就气势全开。
三川塬各方辛辛苦苦筹建起来的城防大阵,终于反应了过来。
一面迅速凝结的光幕出现在巨禽身前。
这座三阶上品的城防大阵,寻常结丹后期想要强闯,都非常困难。
可现在,面对这样一道迅速显化凝实的光幕,巨禽只是用暗金色的长喙朝着它啄了过去。
只一下。
蓄势多年、一朝爆发的城防大阵就直接被这暗金长喙啄出了个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鸟头通过的窟窿。
然后,它那颗巨大的鸟头钻过了窟窿。
鸟头、长颈、因为翅膀张开而迅速变大的躯体横截面……
更多的部位硬穿而过,速度没有丝毫减缓。
只听得一声直刺人心的裂帛之音响彻三川城区域,向外扩散数百里。
整个城防大阵便被这样轻易的暴力撕碎。
进入核心内城区域后,猛禽速度不减,方向不变,轻轻振翅两三下,目标直指孟周的洞府方向。
鼻尖嗅得茶香缭绕,孟周看着那迅速接近的猛禽,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以这猛禽刚才轻易撕破城防大阵之时展露而出的凶威,它若不减速,维持这座洞府存在的阵法也很难坚持得更久。
面对整个居所很可能会在下一刻就被彻底掀掉的危局,孟周却完全不为所动。
就像是眼看着一枚向自己极速射来的炮弹,既不躲避,连眉头都没皱,睫毛都没眨。
就在孟周的目视之下,那头疾驰而至的猛禽已然接近洞府,距离阵法形成的屏障区域,不过咫尺之间。
眼看着猛禽就要狠狠的撞上去,可下一刻,展翅数百米的猛禽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位像貌年纪五六十岁,须发皆张,一脸愤怒表情的虬髯修士。
他皱眉看着身前阵法,正在酝酿着情绪,面前这个将整个洞府都护卫其中的阵法忽然消失不见。
虬髯修士立刻便看到了坐在下方池边水榭之中的老者,此刻正伸出右手,指着对面一个空位,笑着对他邀请道:
“贵客登门,请!”
虬髯修士怒哼一声,却还是脚踏虚空,进入水榭之内,在孟周指引的位置坐下。
孟周提壶一边为他斟茶,一边嘴角噙笑。
道:“明南老祖的大名,我可真的是久仰了,今日终于有幸得见真人。”
明南老祖哂笑道:“久仰?这么说,你躲在暗处看我笑话已经很久了。”
被从自家亲手开创的宗门赶出来的老祖?
历数这一百年来,遍观五域之内,他明南老祖是开先河的第一人!
“……”
孟周被对方这话噎得不轻,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好在此刻一杯茶刚好斟满,他便放下茶壶,伸手一引,道:“请!”
明南老祖坐在孟周对面,两个隔案而坐。
他忽地眉目一敛,只是看了一眼案上被斟满的茶杯,便道:“你便是职业者协会的会长,岐黄子?”
孟周点头:“不错。”
“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搞我?”明南老祖问。
“呃……”
孟周神色再次一滞,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位按理来说已经活成精的明南老祖,居然是个这么直来直往的人物。
当然,他被对方这话问得再一次无话可说的真正原因,却不是因为对方的“直来直往”,只是很单纯的被对方一个“搞”字给弄无语了。
要是一个漂亮女修与他说这话,他还能勉为其难的收下来。
可这么一个浑身雄性力爆棚的虬髯男子说这话,让他很难不心中小小膈应一下。
见他不回答,明南老祖以为对方被自己当面第一句话给问住了。
很多人暗地里搞动作,可被人当面挑开时,还是会感到尴尬难为情的。
明南老祖以为面前这个“岐黄子”便是如此,但他并没有静等对方答案的意思,这也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目光落在身前茶杯上,看着杯中袅袅升腾的热气,馥郁清新的茶香萦绕鼻尖,他也不客气,端起茶杯便一饮而尽。
瞬间,明南老祖瞪大了眼睛。
茶汤温热适中,可随着这一口茶汤入腹,他感觉自己饮用的不是灵茶,而是一把细碎尖长的铁屑,又像是一柄柄锋利至极的小剑。
从吞入口中开始,它们便忽地一下子从内敛状态炸开爆发,顺着他的吞咽,划过他的喉咙食道,一路滑入胃袋之中。
明南老祖感觉自己正在被执行一种很新颖的刑法。
无数炸开的锋利小剑刮过口腔、划过食道、在胃袋中四面开花。
这要是换一个筑基修士,这一口茶饮下去,怕不已经是肠穿肚烂的结果。
但对明南老祖来说,自然没有任何妨碍,他甚至一点都不感觉痛苦。
反而随着那锋芒剑气从胃袋中爆散开来,散遍身体四肢百骸,最后从一个个毛孔排出,他心中生出一种一种难以言喻的通透愉悦之感。
“好茶!好特别的灵茶,真是——好茶!”
明南老祖完全没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情绪,褒奖的话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妥,有些迷醉入神的脸再次冷了下来,嘴巴也再次紧紧的抿着。
“岐黄子”却是已经再次提起了茶壶,给明南老祖再次满上,一边笑道:
“好喝你就多喝点,这可是我精心为你烹制的,我料定你会喜欢——请。”
明南老祖看着再次满杯的灵茶,也不废话,当然也不客气,再次一饮而尽。
就在他闭着嘴、冷着脸享受完这一口灵茶带来的特殊抚慰,准备将空杯再次拍在案上之时,他忽然愣住。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地眸光一凝,抬头看向“岐黄子”,轻声道:
“你早知道我要来?”
他确信,以他的速度,从真正现身而出,气势汹汹向此处逼来,出现在三川塬修士的视野中,到降临此处,时间非常短暂,这个“岐黄子”绝对没时间从容不迫的斟好一壶茶等自己。
要么他说谎了。
要么对方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准备,等着自己像个傻狍子一样撞上来。
无论是哪一种猜测,都让他心中不好受。
于是,他再次“啪”的一声,将空杯拍在案上,沉声道:
“咱们现在来聊聊正事吧!”
“岐黄子”却不理他,提着茶壶继续为他斟茶。
想回避吗?
还是天真的以为靠这一两杯灵茶就能收买我?!
真是痴心妄想。
就在明南老祖心中不满,想要再次开口逼问之时,提着茶壶的“岐黄子”已经给他斟满,转而将壶嘴朝着旁边两个空杯倒了过去。
“……???”
明南老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就在自己身旁不远处,还放了两个茶杯。
只不过,从出现到进入水榭,到现在,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个“岐黄子”身上,哪有旁的心思去关注别的。
是以,他根本没有留意到身旁不远处这两个空杯。
而随着他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就在这两个空杯前方,还有两个蒲团空着,这两个蒲团和他屁股下坐的那个,一模一样。
所以,……这是还有人?!
就在明南老祖心中念头百转之际,孟周已将另两个空杯斟满。
这才看向明南老祖,笑道:“咱们的事情不急,等我先将客人招待了再说。”
说着,他看向虚空某处,笑道:“你二人看戏上瘾了吗?”
明南老祖扭头循着孟周的目光看去。
而后,他便惊讶的发现,就在那处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出现一枚小小的金色花骨朵。
在两人的目视之下,金色花骨朵划破虚空,进入洞府水榭之中。
在这过程中,金色花骨朵先是变大,而后迅速虚化。
当其进入水榭只是,金色花骨朵已经消失不见,只有虚幻的粉色莲瓣如同纱衣一般包裹住两个人。
当两人在水榭中站定,那虚幻的粉色莲瓣也已消失不见,仿佛光影破碎。
两人并肩站在那里,好一对神仙眷侣。
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阴攸宜、慕含玉二人。
“岐会长。”
“岐道友。”
两人分别向孟周微笑见礼。
孟周点头,示意两人入座,目光落在慕含玉身上,打量了片刻,这才点头道:“看来慕道友的伤势基本将养好了。”
“多亏了岐会长搭救。”慕含玉道。
孟周笑了笑,请两人喝茶。
两人看着身前茶杯,目中也是露出好奇神色。
刚才他们已经看到了明南老祖的反应,也忍不住对这灵茶生出了好奇之心。
什么样的灵茶,会让见多识广的明南老祖如此喜爱?
“好茶。”
“果然是好茶。”
两人体会着锋锐剑气从内外将身体“扎了个通透”,最后从皮肤上渗出,仿佛电流一般的酥麻感在肌肤表面游走。
就在此时,明南老祖却已经皱起了眉头,看向二人,目光中带着一些不善。
“你俩刚才在跟踪我?”
他这时候也回味了过来,两边不分先后的同时到场?
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凑巧?!
原因只可能有一个,这种“凑巧”不是真的凑巧,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而他可以确信,自己绝不是刻意而为的那个,那是谁在那里刻意而为,就非常明显了。
阴攸宜不说话,慕含玉却是斜睨了明南老祖一眼,道:
“什么叫跟踪?你自己眼神不好,没看到罢了。”
说着,她又补充道:“也是,那时候你就像只招摇过市的开屏孔雀,哪有眼神留意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