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首的清妧,唇角悄悄勾出一个寒到极点的冷笑。
这偌大的殿上,谁说成全都可信,唯独皇帝不能。
所以,为了阿爹和安家,为了她自己,为了卿流景,她该马上撇清自己和卿流景的关系。
可——
将才,那隔着明与暗,隔着诸多朝臣,在大明宫上毫不犹豫说自己倾慕她的卿流景的目光,在她心里盘旋。
他看她的眼神,不止有缱绻的情深,还有一丝竭力潜藏,但还是被她窥见的犹疑不安。
若她说自己对他无情,哪怕是假话,那株种在卿流景心头的八苦长恨花,会不会刹那间绽放?
她不敢赌。
“陛下,小女是自愿入宫,十年之内,小女不会考虑成婚。
但十年之后,若二殿下不嫌弃小女人老珠黄,陛下还能成全,那小女再来殿前,叩谢陛下隆恩。”
“……”
这个回答,不在皇帝的预设,但确让卿流景唇角的笑意,像是三月的花儿般,生机勃勃地盛开。
“阿妧,莫说十年,便是二十年,一生,我都可以等。”
清妧侧首,和卿流景相视一笑,两人笑意极淡,可落在旁人眼中,却有一种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岁月静好。
见此,皇帝之眉目,阴森到极致。
眼看气氛冷凝如斯,有大臣悄悄戳王怀瑾后背:“尚书大人,这接待来使的宫宴,把贵客晾在一边,多少有些不妥吧?”
“……”
怎么又叫他去?
王怀瑾不想去,可他是礼部尚书,接待
宴若出岔子,回头皇帝还得斥责他,没有尽到身为臣子,理应提点皇帝的职责。
罢了。
“陛下,臣以为县主说得极是,规矩在前,不管朝中有谁钦慕县主,若等不了十年,都是枉然。
十年之后的事,委实遥远,但青阳公主和大溱的和亲却近在眼前。”
说着,王怀瑾笑着朝青阳公主拱手:“公主,二殿下之心,另有所属,颇叫人觉得遗憾,但幸好,大溱不缺好男儿。”
皇帝回神。
王怀瑾说得不错,卿流景说他看上安清妧固然可恶,但总好过他和青阳公主有情来得好,要不然,他还真得不知道怎么答!
“芳君,安乐,你们且退下吧。”
“是。”
二人双双退回原处,大明宫内偏离的正题终于又得以回归。
皇帝问:“青阳公主,芳君不识好歹,不知公主之好,但朕的长子和三子却不会,他们都十分愿意和公主结缘。”
卿云牧立时起身:“父皇说得极是,青阳公主不止有国色天姿,性情还通晓畅达,实乃男子良配。”
皇帝笑而颔首:“还是太子眼光独到。”
太子刚要勾唇,却听青阳公主冷问:“太子殿下是暂无良配吗?”
“什么?”
“本宫只是见太子如此着急,所以才觉着,是不是东宫的那些妃子,皆不是太子良配?”
“……”太子的脸,骤僵,“自,自然不是。”
太子哪敢说是?
如今他的正妃,是崔家嫡女,两位侧妃,一个是
王家庶女,另一个是墨家嫡女,全是世家贵女,若他敢说她们不及青阳公主,那无疑是得罪了崔、王、墨三家。
帝座上,皇帝的脸色也是微僵。
因为太子的话是他赞过的,他之所以赞太子,是为了给青阳公主留面子,可这位公主倒好,反而撕了他的面子。
简直岂有此理!
皇帝的冷脸落在吕蒙眼底,真真是叫他欲哭无泪。
赴接风宴的路上,他明明和青阳公主言明利害,青阳公主亦对他频频点头,他还以为她知道了呢,结果——
正此时,青阳公主笑着抬头,问低眉不语的卿云礼:
“三殿下,你呢,觉得本宫如何?是否能算是你的良配?”
太子目光发紧,死死瞪住卿云礼。
卿云礼堪堪起身:“回青阳公主,如皇兄所言,公主之相貌和性情都是人间难得,只我心有所属,所以弱水三千,独香娘一人,能入得我心。”
这话,叫太子略松一口气。
得亏卿云礼是个情痴,否则,他真要和他抢公主,他未必抢得过。
吕蒙急忙起身,行到殿中:“皇帝陛下,如此看来,和青阳公主有缘的,只有太子殿下一人了。”
皇帝亦颔首:“众爱卿,你们觉得太子和青阳公主是否为良配?”
众人齐拱手,正要恭贺皇帝,唯有卿流景一人,眼神悄无声息地瞟向殿外,只见南宫文轩急急跨过高槛:
“陛下,北夷皇帝送来急信。”
“呈上来。”
书信被送上帝
座时,溱韩两国臣子纷纷昂起头,目光追着书信,表情各有各地精彩纷呈。
皇帝接过书信,快速扫过。
北夷皇帝的信写得谄媚,用大段的篇幅称赞他是个难得的贤君,说北夷能和溱国为邻,是三生有幸。
而后,北夷皇帝说,他已派出使臣前往陵阳,公主皓月亦会随行,若此番皓月能和溱国皇子结亲,那便是北夷最大的荣光。
看到这里,皇帝不免挑眉,目光扫过一众韩使。
韩国和北夷的这场战事,看来不止韩国想要叫停,北夷也没打算继续,只是,双方无法就和谈达成一致,所以才陷入焦灼。
韩国希望大溱出手,助韩国脱困,不惜送出青阳公主和南阳城,北夷闻风而动,怕大溱出手,即将送来皓月公主。
显然,皓月公主的背后,亦跟着一大笔利益。
看来,溱韩的这桩婚事,可以先缓缓,等北夷使臣到了,他再做抉择,不迟。
皇帝笑着收起书信。
“诸位,好消息,北夷的皓月公主很快也将抵达陵阳,北夷皇帝在信中说,皓月公主自小崇拜大溱人文,希望此来能和朕的儿子结成良缘。
是以,朕决定,等皓月公主到陵阳后,再和青阳公主一道,商议亲事,说不得,到时候能好事成双。”
韩使的脸,绿了,而大溱臣子的脸,红了。
吕蒙急欲拱手:“皇帝陛下——”
“吕尚书,朕先前就担心以大溱的身份,出面调停韩国和北夷事,
或名不正言不顺,若此番溱国能和韩国、北夷都结成婚事,那溱国出面,不止名正言顺,更能事半功倍。”
“……”
接风宴吃到半夜,溱臣吃得欢愉,有些人喝多了酒,甚至跑到大殿中央,和舞娘子一道载歌载舞。
与之相对的,韩使却无甚胃口,他们只觉得这一夜,长得好似没有尽头。
等过了子时,皇帝才笑道:“时候不早,今日的接风宴先到此,王怀瑾,好生送韩使回鸿胪寺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