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到韩家后院外,若谷打开门,请清妧横穿韩家后院,大摇大摆地走进隔壁的清幽小院。
“都说韩尚书为人古板,可如今,韩家连家宅都快成你家殿下的私院了。”
若谷笑答:“县主错了,韩尚书愿对殿下大度,却不是因为殿下,而是为了感谢县主救了韩老夫人。”
“呵。”
看她能信吗?
说话间,她已登上高阶,行到一半,隐隐瞧见一个人被领进小院,仔细一看,正是她跟丢的韩国尚书吕蒙。
楼下,星回迎上的同时,高阶上若谷急言:“劳烦县主走快些。”
“恩。”
踏上最后一阶,凌空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清妧抬眸,见卿流景笑意盈盈地立在高处。
“阿妧。”
“怎敢劳烦二殿下亲迎?”
“阿妧莫不是在恼我?”
清妧抬袖,拂开卿流景:“托殿下的福,从此以后,陛下,太子,三殿下看小女只怕会十分地不顺眼。”
“为何?”
“……”
这厮竟然问她为何?!
逍遥居内,他当着青阳公主、卿云牧和卿云礼的面,亲昵地唤她“阿妧”,还说对她有情,简直——简直——
清妧顿时恼得满面通红。
见此,卿流景却笑得像是一只偷到腥的狐狸:“阿妧若是不喜欢,在逍遥居就该扇我一巴掌,既阿妧没动手,那就说明阿妧之心,似我心。”
“殿下之心,谋得当真是人心吗?”
“不是吗?”
“你——”
先前,这厮见她,从来都
是避人耳目,然,今日,他不仅不避,简直恨不能昭告天下,他和她有情。
如此反常,她怎可能不生出疑心?
这人定是在谋算什么,而在他的这次谋算里,谁是棋盘上的子?她和安家会不会也在棋盘上?
一旁,若谷拢袖轻咳:“殿下,吕尚书快上来了。”
卿流景斜眼,瞪得若谷身瑟瑟。
清妧冷言:“让开。”
眼神凶狠的卿流景立时乖觉地错开身,然后后退两步,亲自打开房门:“几案上有酒,阿妧可边品酒,边观戏。”
清妧略勾嘴角,跨过门槛。
几案设在窗台边的坐榻上,清妧将盘上去,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七风居的新品,风冷香如故?”
“是。”若谷拎起酒壶,替清妧满上一盏酒,“殿下说,以后,七风居但有新品,他都会第一时间打来请县主品尝。”
“……”
她曾在七风居前,撞见卿云礼为三皇子妃打酒,那时,她虽面上不显,心里难免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艳羡。
人生漫漫,有人相伴,总归好于踽踽独行。
但那时,她虽心有艳羡,但对来日却十分决绝。
清妧侧首,顺着微微撕开的窗扉缝隙,去看横斜在贵妃椅上的清瘦身影,她怎么就入了这厮的套,想和他厮守一生了呢?
酒香飘逸,隐隐有桂花香浮现。
“这酒是以秋日落桂和冬日初雪为原料,埋在百米深的地底,发酵三载而成,是以,酒气微冷。”
酒,的确
微凉如深井之泉。
“可饮入腹中,香气却又如同绕梁的余音,越品越浓郁,正似那远走他乡却记忆恒久的故人。”
难怪酒名风冷香如故。
吕蒙踏上楼台,朝卿流景躬身:“景殿下,数月未见,别来无恙。”
“本殿确无恙,倒是吕尚书看着清瘦了几许。”
“……”
三月,卿流景在东都的万春阁上薨逝,礼部奉帝命,送卿流景的尸身归故里,韩国大船才折返,这位景殿下却死而复生。
回去后,陛下难免震怒,责他在大船上一月,却不曾发现卿流景是诈死。
从那以后,他在朝上的地位一落千丈,若非韩国和北夷突然交战,陛下一时慌乱,说不得他已不再是韩国的礼部尚书。
只他虽然官位还在,此刻来溱,却是戴罪立功,若韩国困境不解,那他回去后,莫说保住官位,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坐。”
“下官不敢。”
往陵阳前,韩王秘密召见他,要他抵达陵阳后,悄悄来拜见卿流景。
韩王说,定要他竭尽全力说服卿流景助韩国,哪怕卿流景开出的条件,是要韩国倾举国之力,助他登基为帝。
当时,他觉得韩王之言过于荒谬。
然,当他走进逍遥居,眼看着卿流景如往日那般,惬意地横斜在贵妃椅上,他才感觉,韩王之言,或许并不荒谬。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曾被韩国和溱国料定,便是死,都将死在韩国,可他却在骗过韩国宫内宫外数
百名医,回归故里。
且在归来后,被封为逍遥王,安安然然地活着。
“景殿下,下官奉陛下之命,来送一封密信。”说着,吕蒙抽出密信,递给星回,“请景殿下过目。”
“若韩王打得是让本殿和青阳公主联姻的主意,大可不必。”
吕蒙急忙抬头:“殿下,陛下说,若您肯——”
“就算他把韩国送给本殿,本殿亦不屑。”
“……”
一旁,星回将韩王的密信,丢进香炉,火星卷着书信一角,顷刻间烧成一团大火,吞没了书信。
“星回,送吕尚书。”
吕蒙脸色一沉,寻思片刻,在转身之前不甘言道:“景殿下,饶您再有本事,若无助力,要拿回大溱天下,怕也不易吧?”
“那是本殿的事,不劳韩王操心。”
“你——”吕蒙怒而拂袖,“希望景殿下不会后悔!”
说罢,吕蒙抬步,冲下高阶,只片刻功夫,就没了踪迹。
卿流景懒懒起身,晃着他的流光七折扇,笑眯眯地走进房里,然后攀上坐榻,坐到清妧对面。
“七风居的新酿如何?”
“还不错。”
“阿妧不为我倒一杯吗?”
“二殿下没手吗?”
卿流景无奈,一旁,若谷要上前倒酒,却被卿流景嫌弃地拂开,他拎起酒壶,笑着替清妧先满上。
“这人世间也就阿妧能叫我这般了。”
“二殿下要是觉着委屈,大可娶那青阳公主去!”
“阿妧莫不是醋了?”
“谁醋了?!”
卿流景笑而
不答,脸上全是一副笃定的表情。
见此,清妧恼怒问:“韩王拿溱国天下为诱,二殿下真不心动吗?”
“能让我心动的,只有阿妧。”
“……”
“还有,我若要这天下,自会凭本事拿下,倚靠旁人得来的天下,不过是空中楼阁,如一场稍纵即逝的大梦。”
说这句的卿流景,眼神悲伤之浓烈,像是隆冬时分的景春河。
正当清妧为他眼底的沉痛震惊,他却微微一笑,窒息的悲痛就像是一场猝然而醒的梦般,仓促不可追。
“若阿妧在忧心安国公,那是多虑。
安国公是三军统帅,是边疆稳固的定海神针,此时正是韩国和北夷战事焦灼之际,皇帝不会动他。”
“此时不动,那来日呢?”
房梁下,忽然翻下来一个人,暗十二半跪在地,急言:“奴叩见二殿下。”
“你来做甚?”
“回殿下,陛下下敕,命殿下同赴今晚的宫宴,传敕的太子,已出宫门,还请殿下速速回逍遥居接敕。”
“知道了。”卿流景起身,眸色满是眷恋,“难得和阿妧相聚,却如此匆匆,好在今夜宫宴,又能再见。”
“……赶紧走!”
“呵……”卿流景大笑而去。
步下高阶,他脸上得意的笑容顷刻间溃散。
卿流景回身,立在清妧看不见的暗处,低喃:“阿妧,终有一日,你会知道,如果天下是棋局,我不过是将,你才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