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城,已是日落黄昏,过了宫门,清妧和葛潘等人分道扬镳,她往后宫去,葛潘回太医疗。
“县主,请留步。”
“葛太医还有事?”
“韩家正房,县主用过的针,是七十四,而非七十二。县主给韩老夫人行针时,多下了两针。”
“心俞,太渊。”
“什么?”
“葛太医拦住本县主,不就是想问本县主多行的两针,扎在韩老夫人身上的哪两处吗?”
“县主怎么能随意加针,万一——”
“葛太医初诊韩老夫人,她正昏迷,心脉虽弱,却未断。可再往韩家时,老夫人已呈回光返照之相,七十二针,不足以叫老夫人转危为安。”
说罢,清妧掉头而走。
身后,葛潘看着清妧渐行渐远的背影,神色变了又变,许久,他急奔上前,躬身拱手:“安乐县主,您若得空,以后不妨来太医疗坐坐。”
“好。”
闭门造车,不是上策。
太医疗的医正,虽医术精湛,却多敝帚自珍,她若随便跑去,只怕会叫人轰出门去,如今,葛潘有请,她自然不必客气。
清妧心情极好地穿过留心拱门,将走到鸾凤殿时,被素娥拦住。
“县主有礼。”
“素娥姑姑寻我有事?”
“贵妃娘娘有请。”
清妧不着痕迹地皱起眉角。
中秋后,柔妃成中宫之主,惠贵妃面上不显,心里愤恨。
先前,惠贵妃常邀她去永福宫说话,她几次推辞,推无可推时,才去了一次。
结果就是
那一日,让她撞见惠贵妃犯头风痛,几欲昏厥,她无奈出手,结果这一救,救得她一连半个月,日日去永福宫诊脉。
因此,她才惹怒太子。
如今,惠贵妃已大好,怎么又来请她?
“素娥姑姑,我才回宫,当先去拜见皇后娘娘,待我见过皇后娘娘,得了准许,再去永福宫。”
“贵妃娘娘说,事关国公爷。”
“……”
不足一刻钟,清妧走进永福宫。
“小女拜见贵妃娘娘。”
“免礼。”惠贵妃笑着朝清妧招招手,“县主过来坐。”
“谢娘娘。”
清妧将坐下,就看见几案上放着凤印。
她去韩家前,惠贵妃带凤印去鸾凤殿,当是去还凤印,可凤印还在永福宫,说明皇帝铁了心不想让皇后管事了。
“听说县主去了韩家?可算顺利?”
“算顺利。”
“幸好顺利,若真叫韩老夫人出事,光韩家,宫里就不好交代,更别说传出去,朝臣和百姓会怎么议论。”
“贵妃娘娘,素娥姑姑说,您找小女有要事?”
惠贵妃拂袖,宫中人尽数退下,宫里没了闲杂人,她才低眉,指尖拂过凤印。
“本宫以前听过一句话,唱戏的穿龙袍,变不成皇帝,所以这人啊,原是什么东西,她就是个什么东西。
县主觉着呢?”
知书达理,看似无欲无求的惠贵妃,终于要露出她的獠牙了吗?
“韩国和北夷对战,韩国大败一事,县主知道吧?”
“恩。”
“溱韩有盟约,依
照约定,韩国若遇战事,向溱国求助,溱国不得拒。然,此番大战,韩王曾亲自修书安国公,请他出兵,却被安国公拒绝。
如今韩国大败,北夷侵占韩国二十余座城池,且扬言要打进东都,韩王震怒,修书溱国,要陛下发落安国公。
县主以为,陛下会不会发落?”
“怎么会?”
“县主不信?”
她的确不信。
回宫前,她刚见过卿流景,他既知道韩国的礼部尚书将要陵阳,如果韩王真修书陛下,要他问罪阿爹,卿流景不会不提。
“不知贵妃娘娘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兵部。”
崔玉坤是兵部尚书,若真有此事,贵妃有所耳闻,合情合理。
只——
“县主不必立刻相信,明日一早,陛下会在朝上,和群臣商谈如何处置安国公,到时候,县主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清妧脸色一变,指尖不受控地轻轻颤抖。
上一世,父亲被五马分尸的场景,闪过她脑海。
“县主,你该知道,兵权之大,足以左右朝堂。
昔日,安国公能坐稳三军统帅,不仅因为他战功赫赫,更是因为他从未犯错,故而就算有人想要算计他,亦无从下手。
可此一时彼一时。
云牧被册为太子后,急于收拢人心,类如安国公这等手握重兵的统帅,若肯归心,自然无碍。
可若是安国公不肯归心呢?”
清妧离开永福宫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急雨,等她缓步走上高阶时,半身已湿
透。
流萤撑着伞,急急冲下来。
“妧娘,都下大雨了,您怎么还慢慢悠悠的?”
下雨了吗?
她茫然地抬起头,见瓢泼大雨砸在伞面,彷佛能把雨伞击穿。
“妧娘,是韩老夫人不好了吗?”
“不是。”
“那是怎么了?”
清妧摇摇头。
回来的路上,她寻思了又寻思,惠贵妃之言,当不是假的,因为若她是韩王,不敌北夷,也会求助溱国。
而两国有盟约,阿爹不该不出兵。
便阿爹不出兵,也该上表皇帝,说明理由,可直到韩国兵败,陵阳都不曾收到任何消息。
此一事,卿流景是不知道,还是知道,却故意不说?
一进房门,流萤便对浓雨道:“快去烧热水,县主淋了雨,得赶紧洗个热水澡,否则要得风寒。”
等浓雨奔出门,流萤又对浅雨道:“去烧一盏姜汤,给县主驱寒。”
“是——”
“且慢。”清妧出言,“流萤,你去烧姜汤。”
“……是。”
浅雨捧着干巾替清妧绞头发时,小声问:“县主可是有事吩咐婢子?”
“明日一早,你悄悄走一趟前面。韩王修书陛下,要陛下发落阿爹,你去听听,群臣都是什么意思?”
“是。”
“此事,不必告诉任何人。”
“是。”
上一世,安家会落入绝境,便是从阿爹犯下一错开始,而后,群臣或袖手旁观,或借机落井下石,才叫安家走进万劫不复。
她不想怀疑卿流景,可卿流景志在皇位,且他
为达目的,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垫脚石,在情势不明之前,她不能拿阿爹来赌。
这一夜,清妧久违地做起噩梦,梦里,她绝望地站在城楼上,一遍遍地看着父亲被撕成碎片。
“妧娘,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