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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君堪忧

  不知不觉,三更天已过,更夫披着蓑衣,提着锣鼓,一边急步穿梭在大雨,一边虚弱地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喊声破碎,传到立在大明宫廊下的清妧耳里,有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


  流萤扶着清妧,忧虑地问:“妧娘,您还好吧?”


  “恩?”


  “您的面子看着不大好。”


  她后腰上的伤不重,但到底还没全好,今日因为宫宴,她从早上站到了现在,此刻,后背痛得厉害。


  “妧娘,不如婢子扶您去歇一歇?”


  清妧摇头。


  大明宫前,朝臣们跪了一地,除了地位最尊崇,年事最高的范宰辅,能候在皇帝寝宫的外侧,旁的朝臣,便是六部尚书,都只能等在雨里。


  今晚,注定无人能歇。


  不久,清妧听见一阵混乱的踩水声,接着,被雨水淋透的七殿下冲进回廊,奔进寝宫,未几,里面传出一阵凄厉的嚎啕大哭。


  清妧只觉得后背更痛了。


  寝宫外,卢掌事悄无声息地走到清妧身前:“县主,娘娘命婢子来说一声,今夜漫长,县主可回鸾凤殿稍歇片刻。”


  “合适吗?”


  “回县主,漫长地许不止今夜,而是一整个五月,娘娘身为皇后,定然要在大明宫陪伴陛下。


  说不过后两日,陪娘娘候在大明宫的,将是县主。”


  “我知道了。”


  清妧不再犹豫,领着流萤和浓雨,沿着被雨打湿的长廊,步下高阶,才走两步,她听到大明宫前有人惊慌失措


  地大喊:“王尚书,您怎么了?”


  王怀谨率先扛不住,晕在雨里。


  今夜,果真漫长。


  穿过留心拱门,清妧看到幽暗的宫道上,有几盏更灯在摇摆,又往前走了几步,惠贵妃和一众宫妃急急朝她走来。


  “拜见贵妃娘娘,拜见诸位娘娘。”


  惠贵妃顿步,示意别的宫妃先走,等宫妃走远,她才勉力朝清妧勾了勾嘴角:“县主可是从大明宫来?”


  “是。”


  “陛下——还好吗?”


  “回娘娘,陛下身中剧毒,何时能解毒,葛太医都尚不敢断言。”


  “怎么会?!”惠贵妃听得满面震惊,脚下虚软,若非婢子素娥扶得快,只怕她就要这么栽进大雨。


  “是谁敢暗害陛下?”


  “毒下在仙丹。”


  “竟然是仙丹!”惠贵妃捂唇,神色越发地悲痛,“本宫一早劝过陛下,仙丹一道不可信,可本宫无能,劝不住陛下。”


  眼见惠贵妃痛到站不稳,素娥赶忙劝:“娘娘,既已知道是仙丹里有毒,想必真相很快能查明,您不必过于忧心。”


  “恩。”惠贵妃镇定心绪,再问清妧,“县主,刚才云礼差人匆匆来禀,说他要去一趟明州,却不曾说为何要去。不知县主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明州堤坝决堤,致数千百姓罹难,明州刺史无力回天,三殿下带着墨尚书和谢少卿,已赶赴明州。”


  “为何是云礼?”


  “是百官的意思。”


  惠贵妃再次泪流满面。


  “娘娘是


  觉着三殿下不该去明州吗?”


  “自然不是。”惠贵妃立驳,“只是云礼一向孝顺,陛下龙体不安,他不能留在陛下身侧照拂,定是心痛至极。”


  说罢,惠贵妃掩面:“罢了,若能救明州百姓,想来云礼义无反顾,本宫身为其母,便去替他守在陛下身边吧。”


  惠贵妃抬步,奔进雨中。


  看着她步履踉跄的背影,流萤轻声感叹:“惠贵妃深明大义,三殿下高风亮节,明州百姓有福。”


  “恩。”


  不久,鸾凤殿在望,偌大的宫殿,在漆黑的夜色里,沉静地就像是一座荒废许久的弃殿,可明明之前,这座宫殿里还全是丝竹声和酒菜香。


  清妧低眉,长叹一声。


  快到偏殿,清妧看见浅雨立在廊下,正在和一人说话,再往前走走,她才看清,那人是若谷。


  “奴给县主请安。”


  鸾凤殿灯火微茫,她的卧房内,倒是火光甚亮。


  “我人不在房里,房里却灯火通明,你家主子就不怕有人觉得奇怪,进来一探吗?”


  若谷淡淡一笑:“回县主,殿下说了,今夜便是鸾凤殿起火,怕是都要等到宫殿被烧成灰烬,才有人顾得上。”


  “……”


  “县主,您不进去吗?”


  “进。”


  这是她的卧房,她哪有不进去的道理?!


  清妧怒气冲冲地跨过门槛,想着一看见卿流景,就叫他速速离去,然,真等她进到离间,看见他倒在卧榻,双目紧闭时,心却莫名一软。


  这人,是


  不是又瘦了?


  烛火下,卿流景的脸色,白得犹如上好的瓷盏,那青紫色的血管,像是一道道天然的碎裂纹。


  美则美意,却端得脆弱。


  星回见她进门,先是躬身行礼,而后才弯下腰,在卿流景耳边低语:“殿下,县主回来了。”


  “恩?”


  卿流景的应和声,像是从极远极远处传来的一道呓语,他那迷离的双目在触及清妧的一瞬间,闪过一道流光。


  “阿妧,你回来了。”


  轻轻浅浅的六个字,像是暴雨后的那道七彩霓虹,充斥着巨大的喜悦,清妧心里的怒火和怨气忽而就散了。


  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拿眼前的人无能为力地呢?


  “阿妧,来吃粽子。”


  她不想吃粽子,只后腰痛地很,急需坐下。


  “二殿下今日怎么有闲情来我这里?”


  “阿妧是怨我太久不来吗?”


  “当然不是!”


  说罢,清妧端起几案上的茶盏,猛喝一口。


  不料杯中的水极烫,才触及唇齿,就烫得她呲牙咧嘴。


  “呵呵呵……”


  卿流景轻笑,笑声淙淙,犹如绝好的古琴声发出的音色般悦耳,然这声音将传入清妧耳中,便恼得她面色绯红。


  “二殿下,很好笑吗?”


  “好笑。”


  “哪里好笑了?!”


  “大明宫。”


  “……”


  她怎么忘记了?


  卿流景恨极皇帝,皇帝中毒,生死不知,他定然高兴。


  恼怒骤消,取而代之地是一丝莫名的羞赧,清妧急忙放下茶盏,随手摸上一本医书,


  有心略作掩饰,却在触及书页上的字时,骤然僵住。


  因上面写着:《陈氏伤寒论》。


  “这该不是那个莫名死在深宫小径上的,陈医正的手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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