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七呼吸一滞,差点滑下房梁。
不,二殿下不可能发现他。
卿流景嘴角陡然一沉。
“还不动手?”
话音将落,卧榻后忽然窜出一道人影,掠上房梁,和隐在房梁上的暗七战在一处。
两人在瞬息之间过了上百招,最终,暗七以半招之差,落败。
半跪在地的暗七略有些不甘心地瞪着习凛。
“你是谁?”
“恨西风首领,习凛。”
“什么?!”
“呵。”卿流景轻笑,睨着满目震惊的暗七,“耳熟?”
“……”
暗七垂眸,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见此,卿流景唇角的笑意更甚,他闲适地晃着流光七折扇,若无其事道:“你是应该觉得耳熟,暗七,又或者,本殿该叫你习罡?”
大溱开国皇帝在打江山的时候,旗下有两员猛将,一个是右将军安行洲,另一个是左将军习昴。
右将军骁勇远胜左将军,但论谋略,右将军又逊左将军许多,是以大溱定国后,习昴被封为护国大将军,统领三军。
习家之势如日中天。
然,大溱建国五年,习昴于宫宴大醉,公然调戏了先皇后,先帝震怒,亲手拔剑斩杀了习昴。
而后,习家满门一百八十七口尽数在东市被斩杀,习家三族内,男丁被流放,女子被冲入贱籍。
暗七,昔日习昴养子,怒瞪习凛:“你是习家人?”
“恩。”
“若你是习家人,又怎么能侍奉灭族仇人之子?!”
习凛敛眉,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底盈满
恨意的暗七。
“你的灭族仇人,指得该不是先帝吧?”
“当然是先帝!若不是先帝昏聩,又怎么可能问都不问一句,就于宫宴之上,斩杀了护国大将军?!”
习凛震惊:“谁告诉你的?”
暗七笑笑,却是不答。
入内卫不久,他便开始暗中调查习家被灭族真相,终于叫他查出,护国大将军调戏先皇后是假,先帝忌惮大将军功高震主是真。
“蠢货。”卿流景淡骂,随即对习凛道,“杀了吧。”
习凛急忙半跪于地:“求殿下息怒。”
暗七瞥着跪在他身侧为他求饶的习凛,不屑大骂:“要杀便杀,不必假惺惺,今日就算身死,去了黄泉,我也无愧于习家列祖列宗。”
卿流景晃折扇的动作蓦然一顿。
见此,习凛猛地伸出手,封住暗七周身大穴:“你还是闭嘴吧!”
“呜——”暗七越发愤怒,意欲强行突破被封住的穴道,和习凛鱼死网破,却听习凛道,“我是习昴幼子。”
“——”
怎么可能?
大理寺卷宗上写得一清二楚,习家满门一百八十七口,无一幸免,皆被斩杀于东市的菜市口。
习凛看出暗七眼底的震惊,淡淡反问:“为何不可能?你不是也活着吗?”
他能活着,是为人所救,救他的人告诉他,因他是习昴养子,就算被人发现他逃脱,也不会深究到底。
可习凛不同,他是习昴亲子,先帝怎么可能允他活在人间?
“是殿下救得我
。”习凛再答,“那日宫宴,父亲是带着我同去的,所以,我亲眼看见了父亲的死。”
暗七唇喏喏,无声问:“是谁杀了护国大将军?”
“我不知道,但,一定不是先帝。”
不,绝不可能!
暗七狠狠摇头。
当年,被人救下后,他一直藏身于暗处,直到先帝驾崩,才加入内卫营,从最低级别的杀手,慢慢成为内卫首领。
他双手染尽鲜血,宁愿一辈子活在暗无天日,便是为了有朝一日亲手杀死先帝之子卿流景,为习家三族报仇!
血色自暗七唇角渗出,他强行冲破穴道,睁着一双血目厉吼:“若先帝没有杀护国大将军,那为何大将军临死前会留下一句,恨西风不庇寒蝉?难道西风不是先帝,寒蝉不是习家吗?”
卿流景勾唇,一字一句答:“西风是习家,寒蝉才是父皇。”
“什么?!”
“十五年前的那一场宫宴,是一场鸿门宴,有人以父皇为饵,逼迫习昴单刀赴会,为得就是诛杀这位智勇双全的国之定海神针。”
“不,不可能……”
暗七的头摇晃得更猛烈了,他不相信卿流景的话,因为一旦他信了,那么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会在顷刻之间变成一场天大的笑话。
习凛勾唇,目中浮起一丝泪光:“当初,我听闻父亲要去宫中赴宴,便悄悄躲在马车下,跟着父亲进了皇城。
守门的禁卫军查验的时候,明明发现我藏于车底,却莫名其
妙地放过我,那时,我还喜不自禁。
宫宴将起,骨瘦如柴的先帝被左右扶上帝座,而后,宴席起,先皇后着一身火红舞衣,在大殿内翩翩起舞。
舞到一半,她被人一脚绊倒,眼看要栽到地上,父亲好意,托了先皇后一把。
就这一把,宫宴内尽是肃杀,禁卫军手执长刀,将父亲团团围住,群臣厉声质问父亲,怎敢不敬皇后?!
那个时候,帝座上的先帝满目悲悯,先皇后倒在地上,无声啜泣,群臣犹如地狱恶鬼般,叩请先帝诛杀父亲。
先帝无奈,终是拔出宝剑,一步步走下高阶,双手颤抖地扶住长剑,将剑尖抵上父亲的胸膛。
父亲惨笑,哭着对先帝说,臣无能,只恨西风不庇寒蝉,而后,他主动迎向先帝,让宝剑穿透前胸。”
说到这里,习凛哽咽垂眸。
那一晚,他吓得要死,仓惶逃向大明宫外。
夜色下,禁卫军举着寒光凛凛的长刀,要杀他灭口,若非二殿下将他拖进狗洞,拽进冷宫,他必死无疑。
习凛的话说完许久,暗七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卿流景再次晃起流光七折扇:“还不信?”
“……”
不。
入内卫营不久,他没花多大气力就查明习家被灭族的真相,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无数次回想起调查的过程,顺利地就好像所有的东西早早地摆在那里,就等着被他发现。
可短暂地怀疑过,如果不是先帝灭杀了习家,那又能是谁
?
“你知道答案。”
暗七猛地抬头,昏暗的烛火下,那明明脆弱能被一根柳条轻易杀死的卿流景,目光竟恐怖如十殿阎罗。
习凛冷言:“暗七,你早该死了,如果不是父亲救你,习家教你,你活不到今天,可惜,你空有一身的杀人本事,却是连该杀的人是谁都弄不清楚。
父亲从不畏死,只恨西风不庇寒蝉,你本该是一股不灭的西风,替死不瞑目的父亲再护寒蝉。
可你,却数次杀得寒蝉将死,若父亲泉下有知,见你如此,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救下了你!”
“我——”
悲愤和悔意在暗七内里横冲直撞,撞得他喷出一口浓血。
“是我愚蠢,是我该死!”说罢,暗七朝着卿流景连叩九首,待磕完头,他抡起手掌,竟是要自裁。
卿流景抬眸:“习凛!”
习凛抬手,扣住暗七手腕:“暗七,习家灭族之仇未报,你怎敢现在就死?!”
暗七伏首在地,终是泪流满面。
“二殿下,奴该怎么做,才能将功抵过?”
“端午宫宴在即,本殿要皇帝的雪上一支嵩在那一日毒发。”
暗七走后,习凛伏首在地。
“谢殿下不杀他。”
“崔郁离到明州了吗?”
“回殿下,到了。”
“那你也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