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阳从前院的宴席溜出,和烟娘聚在拱门旁的凉亭里。
“今日甚忙,你有话赶紧说,说完了我还得回去陪酒。”
“今日是忙,可这忙关你何事?!”
“烟娘,莫要胡说。”
顾少阳烦躁地扬声。
先前靠着讨好赵家,他得过一时的荣光,如今皇后失势,赵家没空理他,他又卡在官场不上不下。
三郎高中,一改顾家颓丧之气,他趁这会儿好好讨好,说不得能叫大哥念他一回好。
“你要没事,我先回去了。”
“且慢。”烟娘拽住顾少阳,“你让我提醒县主的话,我已经告诉县主了,但县主看着一点都不惊讶,就好似她已经知道了。
还有,不是我想寻你,是县主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在今日的宴席上,和阿爹说,三房要分出去。”
“什么?!”
“所以,你什么意思?”
“什么我什么意思?!”顾少阳惊得不明所以,“你又不是不知道三房什么处境!你让我怎么和阿爹说分家?”
烟娘见顾少阳凶神恶煞,气得拂袖:“反正县主的话,我已经带到了,你说不分就不分,不必朝我甩脸色。”
说罢,烟娘要走。
“等等。”
“又怎么了?”
“县主到底是怎么同你说的?”
“县主只说,顾家得好处的时候,三房捞不到好处,可顾家遭殃的时候,三房绝对要跟着倒大霉。”
倒霉?
难道说,顾家又要出什么事吗?
“哦,对了,县主还说,要分家
就趁今天,迟则生变。”
凉亭下,顾少阳的表情凝重地能滴出水来。
安顾两家的关系,虽说没有闹到分崩离析,但也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肝胆相照,且他敢笃定,长房和二房定在暗中筹谋什么。
他让烟娘提醒县主,一则是为报偿县主对三房的照拂,二来也是想要告诉县主,三房无心和她过不去。
可烟娘提点完县主,县主不仅不惧,还建议三房速速从顾家分出去,难道——
“欸!”烟娘蹙眉,“你不是急着回去陪酒吗?这会儿又发什么呆?”
顾少阳抬眸看烟娘,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烟娘,若三房真从顾家分出去了,你怕不怕?”
“……”烟娘沉默片刻,勾唇笑答,“我有什么怕的?只要你和我一条心,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怕。”
“好,那就分吧。”
“啊?”
顾少阳没打算多解释,他慎重交待道:“今日顾家必定是要对县主做些什么,你一会儿见机行事,若县主遇到难处,拼死都要帮上一把,听见没?”
“好。”
顾少阳转身,快步走下凉亭。
依附顾家,半生不敢出大气的日子,说实话,他早就过够了,如今县主肯给他机会,他何不搏一把?
午时一刻,顾家前院后宅的宴席,开场。
顾远林坐在主位,眉开眼笑地举起杯盏,对满座的宾客朗声言道:“感谢诸位大人百忙之中,来贺三郎高中之喜。
顾家感激不尽。
这第一
杯酒,老朽托大,敬皇帝陛下天恩浩荡,谢陛下独具慧眼,点中三郎——”
宾客皆起身,同顾远林一道,向着大明宫的方向,拱手作揖。
待宾客们坐下,顾远林再次举起杯中酒。
“这第二杯酒,老朽敬诸位,三郎年少,诸事不懂,以后在官场,还请诸位大人对他多多照拂。”
说着,顾远林起身,朝宾客作揖,宾客自是再起身,拱手回礼,而后,主宾一同饮下杯中酒。
接着,顾远林朝孙儿颔首,顾浥尘端着酒盏走到正中央,朝宾客拱手。
“小仆才疏学浅,难保以后行事没有不妥,今日便先致个歉,还请诸位大人来日能多多海涵。”
“好说,好说。”
顾家人的客气,叫宾客们心中舒坦,于是宴会上的那点疏离迅速消散。
顾远林扬手,丝竹声遂起,红衣坊的舞娘子鱼贯而入,在场间摇曳身姿,宾客们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
酒过三巡,顾少阳溜回宴上,未等他坐回去,一个多喝了两杯酒的小吏高声嚷嚷:“顾大夫,今日三郎大喜,你怎能迟到?快快罚酒三杯。”
这话一出,众人扭头看顾少阳。
顾远林言笑彦彦的脸迅速垮下。
“少阳,去哪里了?”
“回阿爹,儿子去小解了。”
顾远林皱眉。
主家宴客,宴席若是已起,却不见主家,是件极为失礼的事。
往日,他知道小儿子行事不妥,但起码在大事上甚少出错,可今日顾家大宴宾客
,他竟如此失礼,真真是岂有此理!
只宾客尚在席间,他不好多话,等宴一散,他定然要好好训斥。
“罢了,和宾客们道个歉,去坐好吧。”
“是。”
顾少阳抬手,张口欲言时,见一个宾客提着裤子进了门。
“好你个顾大夫,我刚喊了你多少声,想问茅房怎么走,你倒好,头也不回一下,赶着去会俏娇娘!”
这人虽看着怒气冲冲,实则心里没多大气性,可偏偏前一刻顾少阳才拿小解做借口,这会儿就叫人戳破,顾远林的面子霎时间挂不住。
且宾客们的神色亦显得讳莫如深,顾远林只怕宴席一散,这些人便要迫不及待地议论顾家没规矩。
“少阳,到底怎么回事?”
顾少阳暗叹一口气,他本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分家的事,可事已至此,他只当是承接天命了。
“阿爹,我没有私会俏娇娘,我只是去见了烟娘。”
顾远林的面色更冷:“她是有多要紧的事,非得这会儿寻你?”
“回阿爹,倒也不是多要紧的事,就是儿子想要分家,烟娘来劝我。”
“——”
顾远林呆住,宾客们亦惊成一片,丝竹声莫名就断了,舞娘子错乱着舞步,乖觉退场。
将才故作怒气冲冲的宾客急忙上前拱手作揖:“顾老爷,我就是同顾大夫开个玩笑,并未真生气。”
说着,他又低头,暗劝顾少阳:“少阳兄,切莫冲动。”
然,顾少阳却抬首,毫无退意:“
阿爹,身为顾家子,儿子不止从未替顾家争过光,还处处拖累顾家。
儿子实在有愧。
如今,儿子年岁不小,也是到了从家中分出去,独立过活的时候。
还请阿爹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