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眨眼到了五月末,陵阳城的天气在一夜之间陡然变得炎热。
大清早,香莺立在院门口,接过大厨房送来的食盒,然后急急往房里走。
她刚踏进去,就忍不住脚下一顿,因时娘又坐在梳妆台前,目光慈爱,双手抚摸铜镜里的倒影。
“如娘,你再给阿娘一点时间,阿娘定会为你报仇雪恨。”
香莺敛眉,等了一会儿,才假做什么都没听见地走进去。
“时娘,用膳了。”
“恩。”
等时娘盘上坐榻,香莺打开食盒。
盒子揭开地一刹那,一股子令人作呕的馊味飘了出来,时娘的面色瞬间转为阴沉,她抬起脚,踹上香莺。
香莺摔在地上,那发馊的薄粥尽数淋在她身上。
可她只当不觉,连忙扑在地上告罪:“时娘息怒,是婢子疏忽,没有先打开瞧瞧。”
“既是疏忽,那就将功补过吧。”
“欸?”
见香莺怔愣,时娘二话不说,拿起几案上的茶盏往她身上砸。
“发什么愣?!本夫人要吃馎饦,你立刻去大厨房要上一碗!”
“……是。”
香莺慌忙捡起食盒,快步退出正房。
退到廊下,她才敢抬起袖子,抹掉眼角的泪花。
时娘被赶回顾家后,脾性一天不如一天,她是时娘身边仅剩的婢子,时娘的火气便全发在她一人身上。
如娘没了后,时娘的脾性越发诡谲,常常叫香莺觉得,她会突然扑上来,咬住她,将她撕成碎片。
思绪纷乱间,香莺行
到正院门口,却叫守门的婆子拦住。
“劳驾,能让我去趟大厨房吗?今日送来的膳食发馊了,时娘命我去厨房另取一份。”
“澜娘子有命,不许正房里的人乱走。”
“澜娘子不过一个婢子,时娘却是安家主子,难道你们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吗?”
婆子不答,眉目冷峻。
见此,香莺不再多言,抬脚向外去,然,她才跨出一步,左右两侧的婢子便凶横地转过头:“你敢放肆?!”
“……”
香莺到底不敢,只得软下声求:“那可否劳嬷嬷去大厨房说一声,叫他们送份馎饦来?”
“呵。”
婆子冷笑,懒得回答。
见此,香莺心急如焚,若她今日带不回一碗馎饦,时娘还指不定怎么罚她。
她想了想,拔下头上仅剩的一根银簪,塞进婆子手心。
“嬷嬷,拜托你。”
“行吧,我就大发慈悲一回。”
婆子错身,终放香莺出门。
循着熟悉的小径,香莺很快来到大厨房。
几个粗实奴婢半坐在门槛,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馎饦,身后灶台上架着蒸饼,炉子里炖着人参粥。
香莺咽了咽口水,客气地问:“几位嬷嬷,我是伺候如娘的香莺,今日如娘想吃馎饦,麻烦几位给盛一碗。”
奴婢们眉眼不抬,如同驱赶苍蝇般不耐烦地甩甩手:“没有。”
香莺手心微紧,伸手摸发髻,可发髻空空,最后一支银簪刚被她塞给守院的婆子。
“几位嬷嬷,若你们今日
给我一碗馎饦,我发誓来日还你们一人一吊钱。”
奴婢一听,这才抬起头,上下打量香莺:“哟,这不是二品诰命夫人跟前的一等婢子吗?今日怎么屈就跑来大厨房了?”
“……”香莺在安家十来年,从未亲自踏足大厨房,昔日但有需要,身边多得是替她跑腿的人。
“香莺,安宅今非昔比,县主大方,从不赏奴婢铜钱,要赏就赏银钱。”说着,那奴婢从袖中抠出一颗银豆豆,丢在香莺脚边,“奴婢位卑,不敢劳香莺姑娘赏,倒是可以赏姑娘一颗银豆子。”
极致的羞窘让香莺垂下了头。
正此时,前院管事富成走进大厨房。
“这是在做什么?”
奴婢们慌忙起身:“回富管事,大厨房一早就把如娘的吃食送了过去,可如娘嫌弃,差香莺又来讨要。”
富成正色:“如娘是主子,主子不满意你们备下的吃食,你们自该再备一份!还不速速去取来?”
“是。”
香莺动容:“多谢富管事。”
富成笑笑,接过装着馎饦的食盒,递给香莺:“拿去吧。”
“是。”
香莺伸出手,将要接过食盒,然,就在她指尖将将触及食盒的刹那,富成骤然松开手,食盒坠落。
滚烫的馎饦汤从食盒里翻倾,浇到香莺的脚上。
“啊——”
富成沉下脸:“香莺,国公爷慈悲,允时娘复归安家,却不是允她回来再像昔日那般,作威作福!
若再叫我看见你跨出正院一
步,我叫人打断你的腿!”
香莺骇然转身,冲出厨房。
待她跑得不见踪影,微雨从屋后走了出来。
富成等一众奴婢纷纷行礼:“微雨姑娘。”
微雨笑笑,从袖中摸出一大把银钱:“诸位辛苦。”
香莺含着泪,跑回正院,到了房外的廊下,她才堪堪停下,提着袖子把脸颊两侧的眼泪擦掉。
接着,她弯起嘴角,走进房里。
顾兰时又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神神叨叨。
“时娘,婢子回来了。”
“馎饦呢?”
“回时娘,富管事说,待晚些时候,大厨房会送来的。”
顾兰时猛地转过身:“是吗?”
“……是。”
顾兰时起身,缓步走到香莺身前,而后,她压着嗓子,犹如鬼魅低吟般:“香莺,什么时候起,连你也敢对我阳奉阴为了?”
香莺伏首:“回时娘,婢子不敢。”
顾兰时抬手,一把掐住香莺脖子,她尖锐的指甲顷刻间刺破香莺的肌膏,鲜血汩汩地往外喷。
顾兰时勾出嗜血冷笑:“香莺,我是落魄了,可再落魄,你还是我的婢子,我要让你三更死,你活不到四更天!”
香莺拼死摇头:“时娘,婢子绝不敢欺骗您。”
“滚。”
香莺再不敢多说一句,她猛地转身,冲向房外。
将退到门口,她听见时娘说:“午时之前,若大厨房送来馎饦,那便算了,可若是没有,我送你去陪如娘。”
香莺咬住牙,奔到正院北角的一口枯井前。
她看着
黑黢黢的枯井,绝望地低吟:“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说罢,她要跳下去。
“这就放弃了?”
“不放弃又能如何?时娘是主子,主子要我死,我不得不死。”
“那若是主子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