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居庭院里的桃树,被夜雨打得七零八落,坠在地上的粉色花瓣,叫杂乱无章的脚步踩得支离破碎。
廊下,香莺慌慌张张大喊:“快,去把城南,城东和城西的郎中全请进府来!”
“是。”
小厮狂奔而去时,香莺又匆匆转身,打算拐进卧房,却叫一个手忙脚乱的小婢子撞了个满怀。
半盆血水全倒上她的裙摆。
“找死吗?”
婢子急忙跪下,磕在地上讨饶:“婢子该死,香莺姐姐息怒。”
香莺是怒,可她不止是怒,还有满腔的恐。
房里,顾时娘大喊:“云嬷嬷?云嬷嬷?”
香莺朝婢子拂袖,而后顾不上被血水浸透的下裳,急急转进卧房。
“时娘,云嬷嬷前日伤到腿,已归家去了。”
顾时娘一时怔愣,随即露出苦笑:“是我急忘了。”
香莺抬眸,见顾时娘头发凌乱,双目红肿,眼下囤着两团黑云,黑云往下,挂着两道深深的泪痕。
卧榻上,如娘气息微弱,犹如一具死尸。
“时娘,这里婢子守着,您去歇息片刻吧。”
“不,我要等郎中来。”
“那婢子去给您煮一盏热茶。”
“不用,你去瞧瞧如娘的药煮好没。”
“是。”
香莺又匆忙跑出卧房。
昨夜子时,如娘满身是血地被宫人抬出城门,她当即就被时娘遣去寻郎中,城北三个名医,尽数替如娘看过。
但每个郎中看过后,都是一样摇摇头,说如娘伤到根本,药石无惘,让时娘早
做准备。
可时娘不信,非逼着郎中救命,若郎中救不得,就要差人去拆了他们药铺子的招牌,郎中无奈,这才开下两副药。
这药三更天煮好一副,送到如娘嘴边,却是一口没喝下去,四更天又煮好一副,照旧没灌进去。
如娘命她们继续煮,五更天一副,卯时一副,辰时又一副……如今,已是第八副。
“药好了吗?”
“回香莺姐姐,再有一刻钟便好。”
“那我等着。”
婢子一边快速摇扇子,一边抑制不住忐忑问:“香莺姐姐,眼看如娘喝不进一口药,若万一——”
“闭嘴,煮你的药!”
“……是。”
小厨房的药味过重,香莺只在里面站了一会儿就被熏得喘不过气,不得已,她又走到廊下等着。
天空阴沉,雨势不见停,如意居上下,乱作一团,但比脚步更乱地,是人心。
小婢子问她,万一如娘不行了,她们会怎么样?
时娘膝下只得如娘一个女儿,若是如娘没了,时娘定然要发疯,那头一个遭罪地,就是她们这些做婢子的。
惶惶不定时,香莺看见金锣跌跌撞撞地跑进如意居。
“香莺,时娘呢?”
“在房里,怎么了?”
“大理寺谢少卿带着一队人立在门口,说要时娘去大理寺过堂。”
那根悬在香莺心里的弦忽而就被拉直到极限:“大理寺少卿有陛下敕旨吗?若没有,凭什么让二品诰命夫人去大理寺过堂?”
“我亦是这般答得,
可那谢少卿端得不讲理,他说只给时娘一刻钟,若时娘不出去,他们便要进来请人。”
“疯了吧!”
香莺再不敢多问,抬步奔进卧房。
“时娘——”
“药好了?”
“是大理寺少卿来了,说要您即刻往大理寺过堂。”
顾兰时面色一沉:“香莺,我让你去取药,没让你管旁的,你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就给我滚出安家!”
香莺吓得周身打颤:“时娘息怒,婢子这就去取药。”
她将冲出卧房,便见身穿浅绯色官袍的谢少卿带着数十个衙役冲进如意居。
“下官大理寺少卿谢方野,奉大理寺伍廷尉之命,来请顾时娘往大理寺过堂,还请顾时娘莫要耽搁,速速随下官前往。”
须臾,顾兰时冲出卧房,满脸的怒不可遏:“这里是国公府,我是安国公嫡妻,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此撒野?!”
谢方野眉毛一皱,不客气地驳:“这里是国公府不假,可大理寺办案,从来不需要畏惧权贵!来人,请顾时娘出门。”
安十一等人闻声而来,他们一见大理寺衙役出手,便纷纷拔出腰间长刀:“国公府邸,谁敢放肆?!”
谢方野扬眉:“大溱律有言,若有人胆敢阻挠大理寺办案,一律视为大不敬,允大理寺就地格杀。”
安十一立时收起刀子。
见此,顾兰时抬手:“我可以跟你们走,只我衣衫不整,还请少卿大人允我先更衣。”
“半刻钟。”
“好
。”
顾兰时回进卧室,卧榻上的如娘血色全无,若非还能看得见她的胸腹上下起伏,她竟要以为她死了。
“香莺,我走后,你马上差人去顾家报个信,就说我被请去大理寺了。”
“是。”
“城南,城东,城西的郎中来了以后,你一一领进来替如娘诊治,告诉他们,只要能治好,安家愿以千金酬谢。”
“是。”
不到半刻钟,顾兰时便穿戴齐整,跟着谢方野往大理寺去。
去的路上,她撕开车窗,试探地问跟在车旁的衙役:“不知大理寺因何要传唤我?”
“回时娘,少卿说,待您一到便知。”
“……”
顾兰时的心,忽而就变得七上八下,等她看到大理寺前的人潮,忐忑不安的心,几乎要跃出喉咙。
走在最前面的衙役敲起锣鼓,大喊:“顾家时娘到堂,烦请列位让一让。”
百姓后退,让出一条过道。
顾兰时带着帷帽,跟在谢方野身后,往公堂走,快到公堂前,不知谁丢过来一颗烂臭的鸡蛋。
鸡蛋砸在她的帷帽沿,顺着白纱一路往下淌。
“蛇蝎毒妇,不得好死!”
一时言,激起千层浪。
不明就里的百姓有样学样,拿起手边不值钱的东西往顾兰时身上砸,一边砸还一边大骂:“蛇蝎毒妇,不得好死!”
顾兰时掩面疾走,内心的惊恐犹如滔天巨浪。
等她冲进公堂,丢开帷帽,却看到刑具上绑着奄奄一息的顾富贵,地上扑着瑟瑟发抖的
云嬷嬷。
顾兰时的心,陡然间往下沉。
堂上,等得不耐烦的伍砚书毫不客气地抡起惊堂木,对着几案重重一拍:“顾时娘,有人告你私吞安国公元妻顾南嘉留给安乐县主的嫁妆,你可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