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牧终是觉得怕了,他扑在地上,委屈地嚎叫:“父皇,儿臣是有错,可儿臣只想为自己出口恶气,绝没有觊觎皇位之心。”
皇帝不言,显然是半句不信。
“父皇,儿臣是提前知道母后想借水匪的手,为云澜谋成安妧娘,但儿臣将计就计,只是想叫母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是以儿臣只是命人在水匪动手的时候,出手阻挠,救下安妧娘,儿臣全不知为何自己救下的人竟成了安如娘。
求父皇明鉴。”
说罢,卿云牧伏在地上,再不敢多说一句。
皇帝暗叹。
他久久不肯立下太子,固然有自觉春秋正盛的意思,可亦有看不上几个儿子的意思。
尤其长子卿云牧,他自问从未因为他生母地位低下而看轻他,可他身上除却一腔愚勇,确无半点城府。
偏偏他丝毫不自知,还常常自作聪明。
“安如娘才叫人撞破在宫中和顾三郎私会,今日她又被人撞见在天苍神舟内和你偷欢,朕问你,这事儿你打算如何收场?”
卿云牧不敢立时答,便抬眸偷觑皇帝,他看到皇帝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父皇,虽安清如不是安国公亲女,可她到底还是安家嫡女,若过两日她突然死了,安国公定会疑心是儿臣所为。”
说着,卿云牧伏首:“求父皇开恩。”
“……”
寝殿复归死寂。
皇帝低眉,看着扑在地上再不敢多言的卿云牧,满心失望。
他的长子,不仅无谋,亦
无魄力。
“传朕敕旨,大皇子卿云牧,为泄私愤,令溱国在北夷使臣面前失了颜面,为笼络权臣,知水匪作乱却闭口不报,至一百七十百姓无辜死伤。
以上两罪,罪孽深重,自即日起,收回其执掌禁卫军的权力,责其于大皇子府闭门思过三个月。”
“谢……父皇开恩。”
“至于安如娘和伍珍娘,她们本无辜,若非大皇子卿云牧处置失当,她们不该损及名声,责其明日一早,去安伍两家负荆请罪,待取得两家谅解后,速将二人迎入大皇子府。”
“儿臣领敕。”
“滚吧。”
卿云牧垂着头,飞快退出大明宫。
廊下,风雨更盛,奴婢见卿云牧出来,欲上前伺候,却被他烦躁地拂开,而后,他径自走进暴雨,叫雨淋了个透心凉。
说什么从未因为他母妃地位低微而看轻他,若真如此,为何云礼和云澜的授业恩师出自谢王两家,他却只得一个翰林供奉?
若父皇真一视同仁,那为何他求娶崔家嫡女的时候,父皇拒绝,转头便让崔家嫡女作了云礼的正妃?
在父皇的心里,他从来就不敌云礼和云澜,不过是上天垂怜,才叫他得了一个长子的名分罢了。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没娶成安清妧,但纳成了安清如,大皇子府到底是和安家结了亲!
至于安清妧,他总有法子叫她嫁不进皇家!
天色愈暗,大明宫的寝殿内,皇帝拢着袖子轻咳两声。
“陛下,可要歇息片刻?”
皇帝摇手:“去把七皇子喊进来。”
“是。”
卿云澜从雨里爬起来的时候,人还有些恍惚。
待走上台阶时,他脚下虚软,差点栽倒,幸亏王忠及时托了一把。
“七殿下,您小心。”
“嗯。”
跨过寝殿门,王忠才松开手:“七殿下,老奴不便继续扶着您,您自己走慢些。”
卿云澜目色微凛,轻轻点了点头。
行到离皇帝尚有两丈远时,卿云澜乖觉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皇帝磕了一个头。
“儿臣叩见父皇。”
“呵。”
皇帝勾唇,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他刚说卿云牧愚勇,实则卿云澜比他更愚。
溱国祖制,立太子当立长立嫡,卿云礼是长,可他的母亲身份低微,连朝臣都知道他看不上他,卿云澜若是聪明,就不该把卿云牧当回事。
可他倒好,身为皇子,却沾染了一身赵家郎君的荒唐习气,小小年纪,纳进后宅的人都够住满半个后宫。
只这点毛病也就罢了,他还非要学那些沽名钓誉之辈,终日装出一副高贵有涵养的模样,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有大才。
可真有大才的人,只会像——
罢了。
“当初,你母后要为你求娶静娘为正妃,是静娘胡闹,才令婚事未能成,如今,便当是上天成全,叫你母后如愿了吧。”
卿云澜半抬眸,神色略显茫然:“父皇是想让儿臣娶了静娘?”
“不然呢?!”
卿云澜纠结再三,
扑在地上哭诉:“父皇,儿臣是遭人算计,儿臣——”
“你不是遭人算计,你是算计不过人!”
“……”
“房里的人,是你命水匪劫来的,房里的香,是你自己点的,你算准了事后朕会叫你娶她为妃,却没算准劫来的人不是安乐!”
卿云澜骇然伏首,他怎么都没想到,父皇竟然对他的一举一动如此清楚。
“云澜,朕问你,朕夺你神武大将军名号时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卿云澜思绪飞转,“父皇说对儿臣失望透顶,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卿云澜委实想不起来,他只能扑在地上喊:“父皇,儿臣知错。”
皇帝气得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上回他说失望,是气话,但今日,他却是真失望。
云牧觉他偏心,他从来不认,可人心是肉长得,又怎么可能真一视同仁?
皇后生下云澜时,他和皇后正是情浓,故而对云澜十分偏爱,虽后来他对皇后的喜爱转淡,但依旧偏爱云澜。
封他为神武大将军时,他知道云澜胜之不武,可那又如何?他就是想让他做神武大将军,便他败了也无妨。
皇帝低眉,目光淡淡地落在卿云澜身上。
都说帝王无情,但这话从来不合适用在他对云澜的偏爱上,可也或许是因为他太过偏爱他了,才叫他长成如今这般不堪大用的样子。
“云澜,朕不想罚你,可若朕不罚你,明日参朕枉纵儿子的奏
章就会堆满御书房,朕不能不罚你。
即刻起,都城军不再归你执掌。
出了大明宫,你便去鸾凤殿告诉你的母后,半月之内,以正妃之礼迎娶赵静娘。待办完婚事,你便立刻前往龙山,督建皇陵。”
卿云澜当即吓得瘫软在地。
历来只有彻底失宠的皇子才会被罚去督建皇陵,且一旦去了,归期不定,许就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父皇,儿臣再也不敢了,求您宽恕儿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