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豆大的雨滴,仿佛千斤锤一般,不间断地从廊檐向下砸,清妧端着一盏热茶,惬意地窝在窗前赏雨。
“流萤,几时了?”
“回妧娘,未时已过。”
“你猜九曲湖边的赏花人散了没?”
“雨这般大,定是散了。”
说话间,浓雨踩着水,奔上廊道,隔着窗扉,她笑意盈盈地和清妧见礼。
“县主,如意居乱了。”
“哦?”
“如娘半日没出房间,婢子无人觉不对,直到时娘归家,去如意居查看,才发现如娘不在房里。
这会儿时娘正要把家里的人都遣出去寻如娘。”
浓雨刚禀告完,清妧便看见顾兰时打着伞,急急冲进安乐居:“妧娘,你今日在九曲湖边可曾见过如娘?”
“不曾。”
短短两个字,已足以叫顾兰时确信,安清妧见过如娘,否则,她便该问她,如娘不是在家中吗?
如娘定是去了九曲湖,且是在安清妧的帮衬下,去得九曲湖。
“阿妧,九曲湖边有水匪出没,若如娘去了九曲湖,你定要告诉我。”
“姨母,我真不曾见过如娘。”
“……”
顾兰时被清妧气得咬牙切齿,正此时,香莺冒着大雨,急急冲上廊:“时娘,陛下有敕,宣您和县主即刻进宫。”
“欸?”顾兰时心下骤然一慌,“你可有问传敕的宫人,为何陛下会急宣我和妧娘进宫去?”
香莺埋首:“婢子不敢问。”
“没用的东西!”
她才发现如娘不见踪
影,陛下便来宣敕让她们进宫,难不成是如娘犯下大错?
顾兰时再看清妧,然,清妧神色无波无澜。
她不敢耽搁:“阿妧,我先去前院,你速速过来。”
“嗯。”
顾兰时迅速转身,复又冲进雨里,走了两步,她的心越发地着急,急到她顾不上礼仪,提着衣摆,开始狂奔。
待她跑到前院,见来宣敕的马常侍面色阴沉地立在回廊下,半边衣衫已被雨打湿。
“常侍大人怎么不进屋等?”
“陛下很急,烦请顾时娘和安乐县主尽快跟杂家走吧。”
心下本就惶惶的顾兰时差点因为这话站不住脚,她勉力稳住心神,暗暗从衣袖里掏出一把金豆子。
“常侍大人,您可知陛下为何急宣我们?”
马常侍小退半步,彷佛没看见顾兰时伸过来的手。
“顾时娘,安乐县主怎么还不来?”
顾兰时心下一横,把袖子里的金豆子全抓出来,强塞进马常侍手里。
“常侍大人,劳您帮帮忙。”
“时娘,非杂家不告诉你,是杂家委实不知。”说着,马常侍暗掂手心,“杂家只能告诉你,陛下震怒。”
“可是因为如娘?”
“呵,你人在家中,县主亦在家中,你说陛下是因为谁震怒?”
顾兰时周身一晃,再也站不住,若非香莺眼明手疾,扶住她的后腰,顾兰时已瘫软在地。
抄手游廊下,清妧疾步而来,马常侍默默把金豆子揣进衣袖,催促道:“顾时娘,快跟杂家走
吧。”
不久,车马急急驶上陵阳大街。
街上无灯,偌大的陵阳城,暗如深夜。
狂风卷着暴雨,仿佛随时都能把马车撞翻。
正此时,车窗被蓦然撞开,卢掌事急忙把横斜的伞丢给微雨,上前来关车窗。
“等等。”清妧抬眸,眼神落在不远处,“卢嬷嬷,那是什么?”
风雨中,似有无数盏影影幢幢的白灯在飘闪,待马车再往前走了数十丈,耳边又隐隐闻到哀乐声。
“回县主,是百姓在办丧。”
卢掌事的话音刚落,清妧听见几阵凄厉的哭喊。
几个被雨淋透的百姓,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奋力地敲开街上的一家医馆。
“郎中,求您救救我儿子。”
郎中伸手,搭上病者的手腕,片刻后,他眉目沉沉地摇摇头:“老丈,你儿子已经死了。”
“不——他只是在湖边被人踩了两脚,怎么可能就死了?”
“老丈,把人抬回去,安葬吧。”
说完,郎中关上门。
老丈不肯甘心,复又扑在门上,“哐哐”捶门:“郎中,求您救救我儿子吧,我只这么一个儿子,他若死了,我该怎么活?!”
哭声越发凄厉,听在清妧耳中,叫她忍不住想起上一辈子,自己扑在安家庭院,哭着大喊父亲冤枉,却无人搭理她的绝望。
“卢嬷嬷,今日死了许多人吗?”
卢掌事勾唇,一边关上车窗,一边从容地对清妧说:“县主,是天道不公,以万民为刍狗,与县主无干
。”
车门被关上的瞬间,黑沉的天空,狂暴的风雨,凄厉的哭声,尽数被阻隔在外,远得好像从未存在过。
清妧低眉,看着她指尖残留的冰冷湿意,无声地问自己,九曲湖上无辜百姓的惨死,当真和她无干吗?
不知过了多久,车马停在城门下,清妧和顾时娘跟在马常侍身后,无声地往深宫去。
经过大明宫时,她们远远看见大皇子,三皇子,七皇子,以及十数个朝臣跪在大明宫外的青石砖上。
见此,顾兰时惊慌不安的心一瞬间跃到嗓子眼:“常侍大人,殿下和朝臣们怎么都跪在雨里?”
马常侍不张嘴,抬着脚越走越快。
鸾凤殿的回廊下,立着几个年龄稍长的宫婢,马常侍一见她们便勾起嘴角:“几位姑姑,安乐县主和顾时娘到了。”
“把人交给我们,你回去伺候陛下吧。”
马常侍稍显犹豫:“那县主和顾——?”
为首的宫婢面色一沉:“马常侍,陛下安排好的事,你也敢多问?”
“不敢,不敢。”
马常侍即刻拢袖,头也不回地退去。
待鸾凤殿前再无旁人,宫婢冷声道:“安乐县主,顾时娘,烦请两位随奴婢们来。”
很快,清妧和顾兰时被领进鸾凤殿靠西的一间偏殿。
一进去,顾兰时便飞快探手,想从袖中抓出一把金豆子,但没等她掏出金豆子,宫婢们已经“哐当”一声,关死房门。
“喂,你们作甚关门?”
顾兰时拍打房
门,意欲和宫婢理论时,清妧自顾自地走进殿内,盘上一张看着还算干净的坐榻。
今夜,多半极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