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小雪转成了大雪,到马车驶进宅门,屋内树杈上已积起一层薄薄的雪,而天边的黑云却越发地浓稠。
果然,到了晚间,雪下得更大了,待到隔日,推开门望出去,触目所及俱是白茫茫一片。
卢掌事捧着狐裘,拿着暖手炉走到清妧身后:“县主,外面天寒地冻,您不在房里窝着,怎么就跑到廊下了?”
清妧捧着暖手炉,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卢嬷嬷,你说边境可曾下雪?”
“边境怕是早就下雪了。”
“嗯。”
阿爹驻守的地方叫苦白,盖因那个地方一年十二月有三个月是被大雪覆盖的,是以那里格外的穷苦。
也不知道这会儿阿爹好不好?
流萤走到廊下:“妧娘,可以用膳了。”
清妧遂披着狐裘回了房。
屋外是冷地厉害,但房里却被炭火熏得暖洋洋,她还没上榻,便先甩开了狐裘。
“今日的早膳怎这般丰富?”
“回妧娘,这一月大厨房归烟娘管,昨日大雪前,她特意命人采买了许多东西,故而今日各房的早膳都甚好。”
“是吗?”
“来送膳食的柳絮说,虽各房的早膳都好,但都好不过咱们院子的。”
“回头和柳絮说一声,叫三舅母不必如此,叫人见了,扎眼。”
“是。”
清妧拿起筷子,开始用膳,她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下个不停的大雪:“这般天气,澜娘子该是不会来了吧?”
“是。”
“不必请安,不必学规
矩,本县主甚是满意。”
卢掌事听得忍俊不禁:“县主是高兴,但微雨浅雨和浓雨却未必。”
清妧侧首,微雨见清妧看她,急忙跑到坐榻边回话:“县主,婢子没有不高兴。”
“喜欢读书?”
“……嗯,喜欢。”
“若论规矩和礼仪,陵阳城内能出澜娘子未有几个,但若论读书,陵阳城内学问最好的小娘子是流萤。”
微雨一听,飞快转头,满是倾慕地看着流萤,她很想问流萤,能不能抽空叫她们认字,可看着流萤肃穆的脸,她又不敢开口。
流萤轻叹:“今日大雪,许多事做不成,一会儿你们忙完不妨来寻我,我教你们习字。”
“谢谢萤姐姐。”说罢,微雨朝清妧屈身,“县主,婢子去忙了。”
“嗯。”
流萤亦屈身:“妧娘,那婢子也出去了。”
“嗯。”
一时间,房里变得冷清了,清妧笑着朝卢掌事招手:“柳絮送来的东西太多,卢嬷嬷过来一道吃吧。”
“县主,这不合规矩。”
“我何时循过规矩?”
卢掌事略略挣扎后,挨着坐榻一角坐了下来。
“过了年,皇后该召你回鸾凤殿了。”
卢掌事垂眸。
她原以为有碧玉在,皇后许就想不起她来,却不想碧玉没她以为的争气。
不过,这也在殿下的预料之中,是以他才安排澜娘子来教县主规矩,待来日她回去鸾凤殿,澜娘子多会代替她,留在县主身边。
只——
卢掌事抬眸,看着几案
另一头似乎一心忙着用膳的县主,想着这些时日总能听见的朗朗读书声,心里忽而生出许多不舍。
“县主,婢子能求您一件事吗?”
“你说。”
“过几日,县主若能见到殿下,能不能为婢子求求殿下,让殿下允婢子留在县主身边伺候?”
清妧摇头。
陆掌事慌忙起身:“婢子逾矩。”
“卢嬷嬷,留在我这里,你便只是一个伺候人的寻常嬷嬷,但在鸾凤殿,你却是掌事嬷嬷,皇后身边的红人。”
卢掌事笑了笑,眼底却俱是悲哀。
“县主,婢子就是婢子,只要主子一声令下,随时会死,故而对婢子而言,幸运地不是能伺候一个权势滔天的主子,而是遇到一个能把婢子当人的主子。
在婢子看来,县主便是一个肯将婢子当人的主子。”
清妧缓缓地勾起嘴角:“既如此,只要我能见上二殿下,便一定求他让你留下我身边,只可惜,澜娘子说过了,二殿下不会出现在陵阳城。”
“不,县主。”卢掌事抬眸,“婢子确信,只要您开了口,不管什么事,便是再难,殿下都会依您。”
“……”
陵阳的这场雪,下了足足三天,待雪停冰融,又是三天,是以当顾家再次热闹起来,时间已走到腊月二十二。
年关将至,天气越寒,顾老夫人下命,暂且免了小娘子们的请安,何时恢复,再议。
于是乎,清妧愉悦地睡到日上三竿,等她懒懒起身时,澜娘
子已经带着微雨三人读完两遍《三字经》了。
“县主,你这规矩当真是越学越回去了。”
清妧呵呵一笑,丝毫不在意澜娘子的冷嘲热讽。
“几日不见,澜娘子似是比之前看着清瘦了几许,莫不是太过想念本县主所致?”
“……”
若非有事要说,澜娘子差点气到拂袖而去。
“县主,赵尚书汇同大理寺,已将国子监泄露考题、夫子受贿一事查完了,泄题的夫子将于年后斩首,受贿的几个夫子被遣送回乡,至于国子监的掌事夫子谢阳,已被贬出陵阳,国子监掌事夫子一职暂且由范四郎担着。”
“你说谁?范四郎吗?哈哈哈……”
清妧瘫在坐榻,笑得直不起身,虽她知道范四郎不是真纨绔,可陵阳城的达官贵人未必知道。
“县主莫要笑。”澜娘子不悦扬声,“范四郎是行事不羁,但在陛下看着,如此范四郎最不可能收受贿赂,乃是极好的继任人选。”
“也是。”
最重要地是,范四郎是范宰辅的儿子,皇帝命范修谨接替谢阳,既不会叫范家不高兴,亦不会让谢家下不了台。
“还有,皇后娘娘今日回宫了。”
朝堂将将有所和缓的局势,必将随着皇后的回归,赵家的得势,再次回到之前,不,或许会变得越发混乱无章。
廊下,微雨来禀:“县主,长房来人,说是宁娘已大安,为感谢县主之前的探望,特意请县主去做客。”
“你同来人
说一声,等学完规矩,我便过去。”
“是。”
清妧不无遗憾地看着澜娘子:“本县主是真真喜欢和澜娘子说话,可惜顾家的人不识趣,平白搅了我们的谈天。”
澜娘子屈身:“县主,奴家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事,今日便先走一步。”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
清妧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再次笑瘫在坐榻。
“卢嬷嬷,我才发现逗弄澜娘子甚是有趣。”
卢掌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过去殿下也常逗弄澜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