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群小流氓散了之后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开始朝自家小院聚拢,唐维安先是将大门关上,又拎着小舅子王道洪扔进堂屋,摸出一包四毛钱一包的飞马牌香烟,抽出一根点上使劲吸了一口。
“这事说起来就几句话,我这小舅子借了那帮人的钱去赌,骗我按了手印做他的担保人,现在不但还不上,还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他还不上,这帮人就来找我要钱。”
说罢,唐维安狠狠瞪了媳妇王菊香一眼,“也不知道你们王家上辈子积了什么德,生出这么个玩意儿。”
“他再怎么混账也是我弟,我能不管?”王菊香自然也知道弟弟王道洪理亏,但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总不能看着他被别人活活打死吧,“这是最后一次,他说了,他再也不赌了。”
“可就咱家这情况能帮的了吗?一千块钱,你让我去哪儿凑?”
话说到这里,唐沭也算是大概弄清楚了整件事的脉络,他不得不感叹,“扶弟魔”还真是不分年代的物种,这是个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故事。
一直躲在唐沭身后的二丫头唐雨露出脑袋,狠狠瞪了自家老爹一眼:“所以你们就打算拿我姐抵债,昨天夜里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听了妹妹的话,唐沭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唐晴微微颤抖了一下,拽着自己衣角的手又隐隐加重了几分力道。
“那是李三德那个王八蛋说他家里的二小子跟小晴差不多大,如果真还不上钱,就让他们两个定个亲,以后也算是一家人,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我呸,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算是砸锅卖铁卖房子,也不可能跟他家结亲。”
话到此处,唐维安的眼中忽然升起一抹戾气,“大不了老子跟他拼了,不就是一命换一命嘛,真要是把老子逼急了……”
“别啊,孩儿他爹,你可千万不能胡来。”听丈夫说打算去跟李家玩命,王菊香也慌神了,毕竟唐维安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要是不在了,自己带两个孩子还怎么活,“这不是小沭回来了吗,他在城里上班,人脉广,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随即,王菊香面向唐沭,直接跪了下去:“小沭啊,算二婶求你,帮帮我们家,往后我给你当牛做马来报答你的恩情。”
这算是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吧,如果原主的记忆没错的话,妹妹唐晴还是十六岁的少女,八十年代的流氓都是这么嚣张的吗?
“难道我们就不能去派出所报案?”
王道洪慌忙摆手:“没用,李三德就是看守所里的老油条,他对这里面的规矩门清的很,聚众赌博也就是罚点钱关几天,出来之后咱们更要遭殃。”
王道洪那唯唯诺诺的模样让唐沭也恨不得上去扇他两巴掌,给二叔家惹这么大麻烦,现在却好像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一样,看着就令人作呕。
但事情总归是要解决,就算是看在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拿唐沭当亲哥的妹妹,他也得想办法把这笔账给平了。
“我现在拿不出这笔钱,等回去再想想办法,至于那个李三德,你们能拖一阵是一阵。”唐沭拍了拍两个妹妹的脑袋以示安抚,“至于唐晴和唐雨,今天就跟我回县城。”
唐维安看一眼唐沭欲言又止,脸上满是憋屈。
“我知道二叔不是那种人,唐晴跟着我,是防止对方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工人,唐沭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办法,不过他知道这个“拖字诀”如果用得好,应该是可以解决问题的,要知道现在是一九八三年七月份,距离“八三严打”也就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可不相信凭李三德的所作所为能够逃过这场雷霆出击。
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唐晴两姐妹真就跟着唐沭走上了轮渡,三个人在华阳镇上吃了午饭,唐雨坐在前杠,唐晴坐在车尾,唐沭则踏着自行车朝着江城县的方向前进。
“我姐今年考上了县一中,可妈说读书没用,死活不让她继续念。”一路上,唐雨口若悬河,直接列出了父母的十宗罪,随即扭过头,带着一丝恳求,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唐沭,“哥,你能帮帮我姐吗?”
“小雨,别乱说,咱妈也是没办法,学费太贵了。”妹妹不懂事,唐晴还是知道分寸的,为了舅舅的事,家里已经是被闹的鸡飞狗跳了,又怎么可能给自己掏学费,至于唐沭,虽说是堂哥,但他们早已分家,唐沭根本就没有义务出这个钱。
“书是肯定要念的,小晴的学费我来出。”唐沭摸了摸小雨的脑袋,“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只要你们能读进去,将来考上大学,哥也把你们供出来。”
听了唐沭的表态,唐晴抿了抿嘴唇,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趁着小雨又开始缠着唐沭说话的时候悄悄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临近傍晚,三人这才回到家,将两姐妹暂时安排在父母以前的房间里,唐沭在第二天回到厂里销假,正式开始上班。
江城县地处江淮平原,是全国排得上名号的粮仓,在那个万事以人为本的年代,手工农具的需求量还是很大的,铁锹铁铲镰刀之类都是江城农具厂的主打产品,因为质量好销路广从而做出了口碑,加上近两年赶上经济改革,厂里做起了大型农机配件的业务,效益还是很不错的。
从入厂顶父亲的职开始,唐沭在车间里已经工作了两年多,也迅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翻砂工,平时的事情不多,只有在开炉炼钢的时候才需要卖一把子力气。
在车间里挥汗如雨了半天,两辈子以来第一次干粗重活计的唐沭终于体会到什么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感觉了,在工友邵先军的搀扶下,才好不容易来到食堂打饭。
“我说你小子休息了一个多月,怎么越休息身子越虚啊?”
唐沭斜了邵先军一眼,老子这是虚吗?老子根本就不是干这种活的人。
对于他一个柔弱书生而言,这工作根本没法干,唐沭觉得如果这副身体不是有着前世主人的肌肉记忆,他绝对坚持不了半个小时。
想到下午还得有一座沙山等着自己去翻,一种生无可恋的苍凉感瞬间笼罩了唐沭的全身。
简单吃了午饭,唐沭与邵先军坐在榕树下的水泥乒乓球台子上休息,看见三五成群的同事们似乎完全没有午休一般,抹了嘴之后便急匆匆赶往车间,唐沭有些狐疑地问:“他们这是回去加班?”
相比于物欲横流的后世,这代人的思想觉悟果然是高出了好几个档次,为支援国家建设为集体创收,甘愿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这样的觉悟实在让唐素有些汗颜,“这也太拼了吧。”
“他们才不是去加班。”邵先军嗤笑一声,直接点破了这群人风风火火赶回车间的真实目的,“他们是打算趁着开炉干私活,用厂里的废料打点东西出来拿去卖钱。”
“还能这么干?这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吗?”
“法不责众嘛,你看看,几乎全车间的人都去占便宜,其中还有领导的关系户,就算是有人看不顺眼也没辙,再说他们用的都是废料,这也算是废物利用,反正都是集体的东西,领导根本就不会说什么。当年你爹就是因为这些废料出的事,现在被大家用了,厂里还能少安排几个夜里值守的保安队呢。”
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唐沭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群,那模样看起来比上班还积极,既然这便宜大家都能占,那自己不参与简直就是王八蛋啊。虽说肯定是不能解了二叔那边的燃眉之急,好歹聊胜于无,到时候李三德上门逼迫,他也能拿出一点来缓冲一下。
“咱们不如也搞点外快赚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