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冒一次险
钟长林晚间另有应酬，苏杭父子与谭丰振和方薇一起吃过晚饭，拒绝了方薇相送，父子俩步行返回成江宾馆。
时间是晚上8点多。
1995年的商都夜晚，因为到处都是老式的钨丝灯，显得处处橘黄。
同样的年代感。
路过一个公用电话商店，想到提包里的10万元存折，依旧有些恍然若梦的苏全民对儿子道：“咱给你妈打个电话吧？”
苏杭点头。
昨天父亲喝醉，苏杭傍晚时往河元打了个电话，只让棉纺路上的小卖部老板帮忙传话说要留宿，没提更多。
父子俩走进商店，来到一处无人的隔间，第一次拨号，等待喊人，算时间差不多，又第二次拨号。
电话接通。
刚应了一声，另一边就响起一连串急促话语，拿着话筒的苏全民神色微动地听完，瞄了眼旁边好奇的儿子，说道：“这事儿，只能你明天上午替我去了……说不准，可能还需要一两天……别担心，是好事，呐，让儿子给你说。”
“那一天可不少钱吧，人家报不报销？”
因为，苏杭的记忆中，下半年，从9月份开始的这次大行情，绿豆期货的上涨区间是从每吨2000元到4000元。
毕竟父亲觉得这10万块来得太容易，苏杭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感觉。
“爸，你只需要了解一些基础，然后，就是帮我盯着，咱们每天电话联系，”苏杭道：“另外，化肥厂的事情，就算市政府和陶丙立谈妥，考虑到设备需要维修改造，真正开工也要几个月之后了，到时候，爸你恰好回去。”
因为品种小，适合炒作，眼下绿豆期货市场的交易规模非常庞大，日均将近50万手的交易量，按照目前的价格，单日交易额已经高达150亿元。只此一项，就占据了全国几大商品交易所所有期货门类超过一半的市场份额。
重活一世，苏杭虽然不想再如曾经那样奔波劳碌，到处折腾，但也同样不想今后的生活沉稳到毫无波澜。
苏杭接回稿子，摇头道：“爸，我开始也觉得很有道理，但现在，不确定了。”
这也是最稳妥的一项投资。
苏杭说着，想到昨天看到的一个数字：
3282！
但，数字，错了！
因为如果是真的先大跌50%再大涨100%，这就实在太极端。
因此，若是真要现货交割，按照单日50万手计算，需要500万吨绿豆。
苏全民眼看着儿子的迟疑不定，想想问道：“小杭，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父子俩随后谦让一番，苏杭先到浴室洗澡，站在热水淋浴下，再次反复斟酌。
这么说完，苏全民把话筒递给儿子，又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苏杭却摇头：“爸，在我看来，不多，除了能改善一下咱们家的日常生活，其他，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苏全民问道：“如果不成呢？”
500万需求对60万供应，怎么可能交割得了？
苏杭这些日子一直在搜罗整理与期货相关的知识，按照他个人的判断，马上进入9月，秋收季，因为北方大量绿豆陆续收割，现货价格或许会出现下跌，但期货市场，交易的却是‘预期’。
若现实真出现如此极端的行情，苏杭现在冲进去，一下一上，10万元变成上千万都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点头：“如果你能放心，爸就留在商都帮你看着。”
苏杭露出微笑：“爸，关于这点，也算是对咱们父子两个心性的一次考验。”
因为实际产量和交割体量差距太过悬殊，中原一隅的一群粮商，不可能对绿豆期货市场产生太大的影响。
“出版社给安排的宾馆，”苏杭道：“还是带客厅的套房，挺不错的。”
“10万块，爸，你觉得很多吗？”
“为什么？”
苏全民又不懂了：“什么？”
紧接着，100万，做多，继续满仓进去，大涨100%。那么，100万的资金，又将会变成2000万！
10万翻到2000万，200倍的增幅，缺少足够‘击鼓传花’空间的短时间内，不可能存在。
更何况，60万吨还是全国产量，中原一省，就算一群粮商抱团起来，也不可能超过这个数字的十分之一。因此，现货交割，注定只会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还是现金交割。
如果苏杭记忆中的数字是对的，那么，接下来，绿豆期货的走势，应该是先有一次50%级别的大跌，再转向高达100%级别的大涨。
“这也是我担心的，”苏杭短暂停顿，又实话实说：“爸，如果不成，我也想买一个教训。”
“红了眼的赌徒，往往是不会在亏掉一半时还能有理性放弃的，”苏杭道：“如果我们能在亏掉一半时及时撤出，而不是想着转变方向追求回本，这其实也算一种胜利。”
“赢了，我能一次性得到更多的资本，但同时，也会是一个教训，”苏杭认真地与父亲对视着，说道：“因为这次操作，我的……直觉，是应该做空，但，我的理性，又让我该去做多。我觉得一个人应该更相信自己的理性，而不能依赖直觉，如果我的理性压对了，那么，以后，我就不会再过度依赖自己的某些直觉。”
然而，这不是苏杭想要的。
还是一大群粮商。
这就是关键问题所在。
然而，其中又有了问题。
这也就意味着另外一件事：
每吨3282元。
“我哪会啊，”苏全民下意识摇头：“而且，家里……化肥厂那边……”
简单来说，大概就是有人在商交所长期卖空绿豆。
曾经的故事里，这些自以为找到了稳赚不赔套路的家伙，恰恰也是一群被收割最惨的倒霉蛋。
“那就好，”母亲语气放松下来，又交代：“现在天凉了，晚上小心些，可别冻着。”
苏杭想了下，说道：“大概就是，爸，我能看到很多机会，但这些机会，都不是10万块能够搞定的，因此，我需要一些冒险，在最短的时间里，把10万变得更多，以便去做那些事情。”
如果是从当下的3300点左右一路涨到4000点高位，总体涨幅20%，哪怕按照20倍的杠杆，理论上400%的盈利，在期货市场，也算是比较合理的。
拿钱，回家。
苏杭明白父亲是在提醒周围人多，暂时不要说那10万预付款的事情，会意地点头，接过话筒，想起刚刚的细节，先问道：“妈，家里怎么了？”
非常确定。
苏全民笑道：“爸可不懂这些，都是你的事情。”
苏全民听到10万块转眼可能就没了，眼皮跳了跳，还是稳住：“小杭，你打算做什么？”
另外，苏杭还查到了几张走势图，因此发现，入夏后的6月份到现在，最近两个多月时间，商交所的绿豆期货价格，基本都维持在每吨3000元上下。
预期是什么？
预期是，因为今年全国范围内绿豆大幅减产，下半年的绿豆价格应该呈现走高趋势。
“报销。”
苏全民想到妻子电话里提及明天化肥厂召开职工大会的事情，还有另外的一些传言，看法就和儿子不太相同。
而且，不出意外，就是从9月份开始。
想到之前讨论的事情，苏全民觉得自己也该充一充电，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道：“小杭，你从图书馆借的那些书，和期货有关是吧，让爸也看看，了解了解？”
那么，回到苏杭的记忆。
<div class="contentadv">2000到4000的走势，这个‘2000’的低谷，到底存不存在？
记忆里相关的信息，是存在的。
“今天签了合约，”苏杭道：“这边出版社给的条件很好，所以得再留几天，商量具体细节。”
等母亲说完，又聊几句，苏杭重新把话筒交给父亲。苏全民又和妻子说了几句，挂掉电话，付了钱，父子俩一起走出商店。
就然后不出来了。
“不是的，”苏杭道：“如果确定要做，爸，接下来几个月，你都要留在商都，每天到交易所帮忙盯着，而我，还是要回去上学的。”
苏全民发现了问题：“那，如果赢了呢？”
又读正文。
真没了，也就没了。
“教训？”
回到成江宾馆。
有人赚钱，就有人亏钱，而且绝对等量。
“那就这样，”眼看父亲答应，苏杭也不再婆婆妈妈，却是又道：“爸，也不一定全没。我刚刚就说了，咱们设一个50%的止损线，若是运气不好，亏到一半，就及时撤出。”
苏杭接过，和父亲一起走到沙发上坐下，才翻开。
老了啊，跟不上了。
因为期货市场是零和博弈。
苏杭拿过自己的背包，掏出一篇稿子递过去：“爸，这是我在家时就写好的一篇文章，这两天，你或许也注意到了，我看的那些书和报纸，都是和这个有关。”
这是本周一商交所绿豆期货的收盘价格。
1999年那次，苏杭之后很好奇地在网上查了查，是真的。但，1995年的相关，就没有太仔细斟酌。
然后……
“这两天我又仔细了解了一下，发现期货市场的实际走势，和我的……个人理解，有所偏差。”
不过，稍微一想，还是儿子的事情最重要，如果真要花几个月时间，那就请假好了。
现在已经是8月中旬。
不过，苏全民倒是比自家儿子还要果断：“爸相信你，既然你觉得输赢都有好处，那就去做。小杭，爸其实也觉得，这10万块来得实在太容易，如果真没了，也就没了。”
而且，因为很大一部分绿豆往往都是农民自家保留食用，能够流入市场的，最多60万吨。
苏全民能看出文章前后很顺畅的因果逻辑，然而，首先的问题在于，什么是期货，他这个中专毕业这些年已经把学校知识忘掉差不多的中年人根本就不理解，毕竟期货是最近几年才在国内兴起的一件新事物。
因此，还是决定从这次冒险开始。
母亲的声音在另一端响起：“化肥厂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小杭，出书的事情谈得怎么样？”
同时，还有之后1999年的‘掀桌子’事件。
这种话题，苏杭只能微笑听着，更没再火上浇油地问起另一个。
那么，接下来的‘大行情’，真的存在吗？
结合实际与逻辑，苏杭个人的判断：
“妈在家能怎么样，”另一边笑道：“甘欣今天又过来了，在你屋里看了一天书，中午我俩一起吃，好闺女啊，感觉当了婆婆一样。刚看电视时还想，你俩要真能走一块，也不错。你才离开一两天，那妮子可比我这当妈的还惦记。”
因此，苏杭个人的判断，现实，大概率就是如此。
因为人家是粮商。
苏全民点头：“当然多啊，我和你妈得干多少年才能挣到这些。”
“爸，如果你说，我们不能冒这次险，我可以放弃，咱们拿着这10万回家，安安稳稳的，”苏杭道：“不过，坦白说，爸，如果我判断对了，但却错过了机会，以后很多年都可能念念不忘。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遇到同样的事情，我可能会选择冒更大的险，到时候，亏掉的或许就不是10万，而是100万，1000万，甚至更多。所以，这一次，我想冒险一下，输了，也能狠狠的记一次。”
如果启用杠杆，还能更多。
若是押对了，就证明记忆里的一些事情不能全信，同样也是一次警醒。
别成为拖累就行。
苏杭也想过不冒险。
那么……
苏全民点头：“这样最好。”
当下闻言，苏全民立刻道：“小杭，爸没想到你能这么争气，这10万都是你赚的，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嗯，妈，你在家也一样。”
“你想做什么？”
成江宾馆的套房客厅内。
买个教训，沉淀一下心态，确实是苏杭的心里话。
苏杭洗过，苏全民才进了浴室。再次出来，就见儿子已经坐在客厅一角的圆桌旁，再次开始了写作。
“哦，这我就放心了，你俩晚上住哪啊？”
只要将来在合适时机把房子出手，十几二十倍的回报，轻而易举。
极端到什么程度？
以苏杭的10万本金为例，5%保证金比例，20倍杠杆，理论上，满仓进去，大跌50%，押对方向，10万将会变成100万。
长期卖空，作对了方向，赚钱。做错了方向，那就等交割月，现货支付，直接给你一大堆绿豆，也不会亏多少。
原本的时间线上，河元化肥厂是今年10月份复工的。这一次，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按照之前的各种消息，谈不成另说，就算是谈成了，化肥厂再次开启生产，时间也会很晚。
当初儿子出人意料地拿到河元二中全校第一，还是那么高的分数，苏全民就觉得自家孩子以后不再需要自己太操心。
相比起来。
当然也有想法。
因为重生后的锐化效果，苏杭清晰记得一次和一群朋友喝酒聊天，其中一人侃侃而谈时亲口说出了相关的数字。
总之，除了可能伤钱一些，其他没坏处。
比如，这个年代，这样一笔钱，无论是在河元还是商都，都足够全款买下一套房子。
若是出现短短两三个月就让做对方向的人把本金反复翻炒到200倍级别的极端行情，也就不用等1999年了，今年就得掀桌子。
苏全民接过稿子，看向标题：《期货市场或将出现大幅波动》。
随后好一会儿，一个字一个字，一段接着一段，苏全民读得很慢，但，两千多字的文章，虽然认真读完了，却又感觉没读过一样。
“我想要冒一次险，”苏杭道：“10万块，可能转眼就没了一半，甚至，如果操作不当，全都没了，也不是不可能。”
事情算是说定。
然而，这既不符合现实，也不符合逻辑。
今天，转眼到手10万，又一次强烈冲击，让苏全民的某些感觉更加强烈。
苏全民听不懂什么‘做空’、‘做多’，更不知道儿子所说的‘直觉’，其实是他重生后的前世记忆。
苏杭还想起前世听到的那些内幕。
行情存在！
虽然看不懂，但想到文章是儿子写的，苏全民又生出几分骄傲和欣慰，把稿子递回去：“小杭，爸不懂这些，但觉得你写的很有道理，如果真觉得可以，就去做吧，爸支持你。”
这还只是开始。
苏全民进屋前左右看了看，才关了门，反锁上，转向儿子，从黑色提包里掏出今天刚刚办好的一张存折，连带一些银行单据：“给，小杭，你看看。”
瞄了眼存折上一串醒目的‘100000.00’数字，便合上，稍稍酝酿，苏杭抬头看向父亲：“爸，还在家的时候，我其实就在考虑，如果能顺利获取这样一笔预付款，接下来该做什么。”
1995年中国绿豆产量预期多少？
90万吨。
“在里间呢，”苏杭暂时停笔，朝卧室示意：“爸，你从那本《期货初探》看起，那是我在老家图书馆借的，这次专门带来，虽然很老，但适合入门。”
苏全民答应着，走向里间，又叮嘱道：“别写太晚，早点睡。”
苏杭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