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知道
这顿午饭吃到最后，张溢父亲张红声要回厂里工作，先行离开，大家刚送走张红声，里间女人就把甘欣推了出来，笑着催促苏杭带女孩去楼上说话。
苏杭带着甘欣走进楼梯间，看张溢在堂屋口探头探脑，干脆把楼梯门反锁上，才继续上楼，一边问道：“怎么找来的？”
甘欣道：“问路。”
苏杭调侃：“你一个女孩，这么跑来，不怕街坊笑话啊？”
“笑就笑呗，我又不认识他们。”
“嗯，姐姐够强大。”
“第二次了。”
“什么？”
“叫我姐姐，”跟在苏杭后面的甘欣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大？”
额……
甘欣今天穿了一件红白相间的连衣裙，利索的高马尾，脚上踩着橘色的塑胶凉鞋，一对纤足，连带露出的一截小腿，都显得白白净净。
甘欣点头：“嗯。”
于是当场笑了下，嘴角拉平，再上弯。
好在，这时代……还是不错的。
甘欣点头：“知道。”
堂屋里只剩下洪伯和自己父亲还在说话，其他人都走了，张溢也没留下，母亲正在厨房洗刷。
听苏杭这么说，甘欣便抽回手：“婶儿，那我们先走了，再见。”
再次做了个深呼吸，苏杭猛地坐起身。
就像洪家的事情。
推门进屋。
甘欣跟进来，很从善如流的样子，语气幽幽地唤道：“哥哥。”
曾经的印象是一身红衣，现在，有红有白，好像不够纯粹，但……似乎又带着希望。
“那就再睡会儿，”甘欣说着，看了眼苏杭姿势，又道：“你躺好啊。”
“来，换换，你坐这里。”
两人换了位置，变成苏杭坐在椅子上，甘欣坐在床边。
甘欣微微探身，关切道：“你怎么了？”
不过，曾经喊姐姐，年龄只是很小因素，更多还是因为某个红衣妖精的气场，以及，这个称呼更多类似于‘姐们儿’，又比‘姐们儿’稍微亲近一些。
甘欣见苏杭妈妈仰头的模样，说道：“苏杭说他还能长，我发育早，就不长了。”
苏杭从雨棚下推出自行车，说道：“我们出去转转。”
甘欣自然无法理解，目光里又浮出疑惑。
眼看苏杭盯着面前书桌正在思考的模样，甘欣不再打扰，认识以来，某个家伙就一直古古怪怪的，她看不透。
苏杭现在就是又‘穷’又‘轻’，说话太深，不仅不会产生分量，更可能遭人嫌弃。
从小到大经历过太多，现在，有了他，其他都无所谓了。
不过，已经是家里能拿出最体面的一套。
走远一些，回头确认母亲已经回身，苏杭才转向一旁姑娘，笑着道：“给你钱你就收啊，知道这是什么规矩吗？”
不过，想想这些日子的相处，开始他主动和她搭话，后来他每天载她上学，还有昨天中午，他一路送她到教室里，安抚她午餐时受到的委屈。
苏杭差点原地一个趔趄。
苏杭正要说什么，甘欣却没有推让，握住钱，乖巧地弯起嘴角：“谢谢婶儿。”
苏杭沉默了下，说道：“你这叫覆舟唇，只要经常笑，气质就能改过来。”
苏杭答应一声，带着甘欣出门。
其实没什么。
曾经某个女王一样的红衣妖精可绝对不会这么喊自己，更多时候都高高在上，喜欢掌握主动权。
再次稍稍斟酌，理出一条思路，苏杭起身，对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甘欣道：“走，我们出去……嗯，看看。”
“累。”
人穷莫入众，言轻不劝人。
甘欣横过来一眼，抬手到脑后，在马尾上摆弄片刻，再回来，十块钱已经不见。
大概也就这些了。
苏杭忽然有所感触：“红白相间，不错。”
苏杭可以提前开口尝试扭转，然而，以他现在的身份，真开口了，大概率只会变成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两人下楼。
还能这样？
甘欣很快转身，轻轻背起手，有些自我展示状，却小声道：“不好看。”
想着这些，已经来到二楼檐下。
就像那句俗语。
苏杭若无其事道：“只是随口，比如，你也可以喊我‘哥哥’。”
见儿子带着甘欣下楼，何芬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要送你同学回去么？”
苏杭不知道女孩的心思，他在盘算自己现在有什么，能做什么，又如何在最短时间内，至少，穷则独善其身，先改变一下自己家庭的现状。
甘欣不明白，还是跟着起身。
乍一梳理，啥都没有。
“和碰到你那天的衬衫是同一匹布，”甘欣说着，走过来，很自然地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并起腿，挺着腰：“我家里的衣服都是自己缝的。”
“这就很好啊，”苏杭点头，又打量女孩的连衣裙：“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这感觉太诡异了。
正在打量床上男孩的甘欣被吓了一跳，目光躲了下，又凝回去：“又怎么了？”
本以为可以放松一下，却发现，后面事情还是一件接着一件，而自己依旧是那么无力。
“人也不好看，”甘欣低了下头，又抬起脑袋：“我奶奶从小到大都在说我是苦命相，还让我认命，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苏杭只能竖了下大拇指：“你厉害。”
强行镇定，苏杭走到书桌旁，想想留下椅子，自己向里来到床边坐下，见甘欣站在墙边看着那张世界地图，自己也打量不远处的姑娘。
说着起身。
能挣钱。
何芬确实觉得这妮子有点高了，和儿子头顶头，似乎不太好。不过，甘欣这么说，她又立刻道：“你该长就长，别管他。”
“嗯，该去转转的，考试完了，就别再有压力，”何芬看到了儿子之前的努力，觉得这就足够，对苏杭这次的成绩没有任何要求或期待，连连点着头，又转向甘欣，稍微犹豫，走上前，从兜里摸出提前准备的一张10元钞票，拉住甘欣小手：“第一次来，家里啥也没有，就给你个零花钱吧。”
说着已经到巷口。
“去吧，去吧，”何芬察觉到甘欣听儿子一开口就抽回手的小动作，一点也没有不悦，反而笑容更多，追到门口，交代儿子道：“记得送人家姑娘回家。”
怎么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呢？
随后的话就没说。
“心累，”苏杭没动，说道：“以为考试过了，能歇几天……”
苏杭：“……”
苏杭喜欢这种热闹，不喜欢之后的烦恼。
“哦。”
再想到今天的这顿午饭，看似热闹，其实都在苦中作乐。可以想见，午饭之后，各自回家，立刻又要开始面临自家的烦恼。
缠着就好。
想要改变。
<div class="contentadv">尽快改变。
苏杭道：“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杭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看着书桌上一排各类书籍，又叹了下。
苏杭没再开口，突如其来的感触，让他想到了曾经，想到了之前看到洪绫，想到了午饭时又是一脑袋的各种思绪……心思纷乱，干脆躺倒下来，双手捂着脑袋，轻轻叹了口气。
寒酸的新手开局啊。
嗯。
破绽啊。
上下打量，又道：“来，钱我帮你收着吧，你身上连个兜都没有。”
苏杭不仅知道甘欣比自己大，还知道身后姑娘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初八，重阳节的前一天。
从小长在棚户区的街巷少年，今年才16岁，兜里兜外一共二十多块，祖籍中岳山脚小村，家里没有任何哪怕是稍微拿得出手的人脉。因此，1995年的现在，虽然到处可见能让人改变命运的机会，但都不是眼下的自己能够抓住。
何芬想着这姑娘上午来到家里，连儿子面都没见到就各种帮忙，还拦住不让她喊醒某个傻小子，当下又收了钱，更是喜欢，握着女孩小手不放，一脸欢喜道：“好孩子，嗯，个子……也高，不错。”
苏杭又和屋里父亲与洪伯招呼过，让他们不用起身，自己推车到门口，见母亲和甘欣还在说话，提醒道：“走吧，长不长的，你们嘴上说了也不算啊。”
今天在巷口树下乘凉的人似乎多了些，男女老少一堆，都在看苏杭和甘欣。
然而，本该羞涩的一个大大方方，苏杭却有些不自在，和街坊们招呼过，加快脚步匆匆离开，留下一连串调侃笑声。
有女孩主动上门找苏家小子的消息在街坊邻里间飞快传播的时候，这个下午，差不多的时间，河元二中校园内，因为一份语文试卷起头，也掀起了一阵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