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莽夫
听见动静,江小道猛一回头,却见一个年轻姑娘正站在身后,长相秀气,身量苗条,便不觉愣了一下。
直到眼神落在姑娘的眉骨上,半遮半掩,露出一道浅浅的疤,他才恍然大悟。
“灵春儿?你跑这来干啥?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去去去,这里很危险!”
“红姐让我来的。”
“你别叫红姐啊!合着我还得叫伱小姑?”
赵灵春笑了笑,说:“咱们各论各的。”
江小道不耐烦地摆摆手:“没空论了,我现在有事儿,你快回去吧!”
“那可不行!”赵灵春仍然抓着小道的衣服,轻声说,“红姐特意嘱咐我,要是看见你,得把你按住了,不能让你乱来。”
“她咋知道我在这?”
“刚才红姐不是派人去给你们报信儿了么,他回来说的。”
江小道回想起来,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事儿你别管了,我得去帮我爹!”
“你别急啊,红姐让我带人来了!”赵灵春劝阻道。
“你?”江小道撇开一张大嘴,“扯淡!这不是你们娘们儿挠人的地方!”
“你咋瞧不起人呢?听我的,一会儿巡防营就过来了!”
“巡防营?好使吗?”
“肯定比你过去好使啊!”
江小道被噎了一句,立时无话可说——就算现在自己杀过去,也无非是多了一把枪,并不足以改变什么。
“丑话说在前面,要是那几个鬼子敢动我爹,我就立马毙了他俩,你要拦我,可别怪我不客气!”
言罢,眼神便又重新回到“卧云楼”门前。
想当年,江小道跟着老爹,初到奉天,第一站便直奔“会芳里”,拜见大姑许如清。
那时节,他就跟赵灵春打过一次照面,还在无意之中,打断了江城海对赵灵春的盘问。
沈国良按照江城海的指示,暗中盯了她三五年的时间,并未发现异样,便也不再紧盯,只是偶尔想起来,再去打探一下。
几年以来,江小道隔三差五就去许如清那边蹭吃蹭喝,难免时常跟赵灵春碰面,时间久了,俩人又是老乡,渐渐地,也算混了个脸熟。
一走一过,点个头,问个好,偶尔闲话两句,也就仅此而已,除此以外,并无多余交集,自然也无从知晓赵灵春的真实身份。
到如今,因缘际会,江、何二人,同在一处,却浑然不知,血海深仇,近在咫尺!
…………
再看“卧云楼”那边,眼瞅着四个“黑帽子”张牙舞爪地冲过来,众弟兄连忙掏枪戒备。
有道是,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韩策的手下也不少,可方才却斗志全无,眼下有“海老鸮”坐镇,还是同一伙人,精神面貌却早已焕然一新,一个个眼珠子瞪着、腮帮子努着,舞枪弄棒,气势汹汹,似乎只等着一声令下,便要跟白家和鬼子血拼到底。
叫嚣声愈演愈烈,孙成墨突然按住江城海的手腕,低声道:“大哥,不能打,鬼子现在巴不得把事情闹大,现在要打,就正好给了他们把柄!到那时候,周云甫更不会管咱们了!”
老三的话,当然有他的道理。
别说周云甫,就是赵将军、徐大人、乃至朝廷,跟鬼子谈判时,据理力争,尚且落入下风,这要落实把柄,只会更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三哥,瞅你这话说的!”金孝义双手持枪,神情戒备地左右顾盼,“现在不打,难不成跟着他们去警务署?那咱们还能活着出来么!”
孙成墨不再跟弟兄们多费口舌,立马迈出一步,走到白家人面前。
“慢着!‘卧云楼’的事儿,就算你们有人证,这件事也轮不到鬼子来管!应该由巡警局来查!”
“笑话!”白国屏冷哼一声,“宝国火柴厂是我和东洋合资的公司,你们杀了我们的工人,损害东洋利益,当然有权来管!”
“无权!”孙成墨厉声喝道,“根据条约,南铁附属地不是租界,鬼子本来就无权布置警力。而且,这件凶案,并不在附属地内,鬼子更无权过问!”
白国屏闻言,先是呆了一下,旋即放声大笑。
<div class="contentadv">“哈哈哈哈哈!孙成墨呀孙成墨,不愧是个秀才,我看你是念书念傻了!屁能耐没有,净剩瞎白话了!”
老三说的是事实,当年毛子在铁路附近囤兵布警,便已是非法。如今,鬼子打败毛子,又妄图以非法的方式,继承这种非法的权利,根本没有道理。
当然,这些屁话并没什么用。
孙成墨也没那么天真,以为光凭这几句话,就能劝退“黑帽子”。
但该说还是得说!
国与国,帮与帮,家与家,人与人,只要还要点脸,遇到冲突,就必定是边吵边打,哪怕是编个瞎话,占个歪理,也好过出师无名。
世事纷争,概莫如此。
可鬼子是什么畜生?打仗全靠偷袭的人,哪里还要什么脸?
三浦熊介听了这话,却没像白国屏那样狂妄,反倒是面带微笑地走到孙成墨面前,还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
“先生,你说的没有错。清廷的确没有承认我们的警察,但我们的警务署还是建在了西塔那边。清廷不允许我们扩张附属地,但我们还是扩张了附属地——所以,你们又能怎么样呢?”
话音刚落,人群外围突然又传来一声叫喊。
“怎么样?有能耐你就动一下,我让你知道能怎么样!”
三浦眯上眼睛,抬起头,没看着,又踮了踮脚,看着了。
众人转身看去,却见不远处乌泱泱一大片,来了大几十人的巡防营旧军,为首之人,黑脸膛,紫嘴唇,正是中路一营管带——王延宗。
白国屏立马皱起眉头,心中暗骂:怎么又是这个傻狍子!
“王延宗!你他妈还没完没了了!今儿东洋人在这,我看你还敢咋地!”说完,他又卑躬屈膝地低下身,“三浦先生,还是赶快把人抓起来吧!”
三浦点了点头,明明只是个会社职员,却敢对“黑帽子”发号施令。
“动手!”
“嗨!”
四个鬼子立马动身而出,端着步枪朝江城海等人冲杀过去!
“砰!”
没有丝毫拖沓,枪声乍响,一个鬼子应声倒地!
场上众人,无一不是万分震惊,就连江城海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咔嚓!”
又是一声拉栓上膛,汉阳造八八式步枪!
王延宗放下枪口,领着一帮似兵非兵、似匪非匪的巡防营人手,继续冲这边赶来,边走边骂:“操你妈的!不拿我当人是吧?”
白国屏惊了,结结巴巴地说道:“王延宗,你疯了!你这是巡防营!你敢杀东洋人,这可是国际事件!”
“国你妈了个逼!操你妈的狗东西!”
王延宗直愣愣地箭步上前,二话不说,抬起枪托,顺势一甩,猛砸在白国屏的鼻梁上,地面上顿时迸出几滴鲜血。
围观的众人鸦雀无声,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声。
“打死小东洋。”
看客们连忙去找,是谁喊的这句话,可还没等找到,便又有人喊了一声,起初零零散散,最后响成一片!
“打死小东洋!打死小东洋!”
人群中,江小道也忍不住喊了两句,又回过头,问:“这是哪儿来的莽夫?果真是个好汉!有血性!真愣!今儿我真是开了眼了!”
赵灵春站在一旁,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他叫王延宗,是不是好汉我不知道,以前是个胡子,老家在旅顺。”
有关鬼子早期在奉天的警察,可以看一看这篇文献,《清末民初日本在奉天省的警察设置及其影响》,讲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