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0章

  往事沉浮,最初几年陈桂兰每每看着冯秀秀,都会心生厌恶。


  她讨厌那个比她漂亮,比她出身好,博得村里众多男人青眼,被陈六麻子心心念念却都不敢碰一根手指的余红英,可她却鬼使神差地喂养着她的女儿。


  冯大川出生后,要不是冯根对秀秀充满迷信般的爱护,陈桂兰早就让那个小女婴饿死了。


  甚至有一次她差点掐死幼儿时期的冯秀秀,最后时刻,她想到冯根对这孩子的迷信,如果这孩子死了,冯根只怕会把恐惧都发泄在她身上,这才收了手。


  人的生命有时候脆弱地像蜉蝣一般短暂而脆弱,就好比陈桂兰痨病的哥哥,到死都没享过一天生活的美好;


  有时候又像坚韧的野草一样年年月月,随风而生,就像冯秀秀,吃不饱穿不暖,不被养母喜爱,却坚韧地活了下来,日日长大,年年成长,直至风华正茂!


  陈桂兰看着秀秀的柴房门,一双手被大川拉着,推不开也进不去,她听到身后的冯老根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喊着“陈桂兰”


  她回头,见铁锹向自己脑袋砍下来,冯老根的眼睛喷着愤怒的火焰,十八年前的画面早已被尘封许久,此时突然鲜活起来。


  那些疯狂的、热烈的、橘色的青春回忆滚滚而来,陈桂兰的脑海里承受不住这种巨大的冲击,她拼命隐藏的过往事实,今朝全盘崩溃!


  对于年轻时候的疯狂,陈桂兰曾经激情澎湃、


  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她突然顿悟后悔是在怀上冯莹莹的时候。


  那时恰逢文化动荡时期刚刚开始,一场又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让她害怕,她怕自己和陈六苟合的事情败露,被暴戾打击致死。


  再加上大川虽然喂养得胖乎乎的,看上去差异不大,可冯二河这个二儿子胃口不好,一直很瘦,那张瘦瘦的小脸,怎么看都有陈六的影子,让陈桂兰心惊。


  怀上冯莹莹之后,陈桂兰冒着风险最后一次偷找到陈六,破釜沉舟地威胁陈六,让他从此再也不要来找她,不然的话,她就把他和孩子们都拖下水,谁也别想活。


  没想到陈六对那场运动的畏惧也和她一样,于是二人就定下盟约,从此再不相往来。


  陈桂兰终于过上了安生的日子,这一过就是十二年,十二年的安逸生活,足以改变一个人的脾性,她磨平了对疯狂刺激的热爱,习惯了逐渐长大的秀秀和大川为她带来的安逸。


  直到那场运动逐渐淡化下去,没想到陈六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又出现在公社。


  陈桂兰对陈六早就没了迷恋,剩下的只有对荒诞过往的恐惧,陈六年纪也大了,依然无业游荡,可社会日益进步,他靠着那点坑蒙拐骗,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光。


  人却依然贪婪,陈六向陈桂兰勒索重金,陈桂兰拿不出来,这就把视线放在了冯秀秀身上。


  可原本安排得妥妥的事情,因为冯秀秀临时变


  卦,弄到最后人财两失。


  面对陈六翻脸不认人的嘴脸,她想到用人抵钱的策略,利用冯秀秀和当年余红英长得一模一样的优势,说服陈六一偿当年的心愿!


  陈六本来没兴趣,但真在公社见到秀秀的真人时,他年轻的激情又被激起来了……


  陈桂兰本计划秀秀被陈六得手后,说服老根直接把闺女嫁给陈六,以免日后麻烦,可没想到,陈六没有得手,还被大川知道了一切。


  陈桂兰被冯大川逼问到绝处,再加上冯老根此时暴怒的表情,她知道好日子没了,她的人生失败了……


  “爸!爸你放下!”冯大川挡住了父亲对母亲的袭击,将母亲护在身后,可是母亲却在她身后狂笑了起来。


  冯老根举着铁锹,看着媳妇一脸癫狂的样子,早年的点滴浮现眼前,他所有的怀疑都有了出口,他看了看大儿子,又看了看二儿子,再将视线放在小女儿身上。


  冯根突然觉得胸口闷痛,一辈子都被否定了,他怒不可遏,重新举起铁锹,愤怒地打在陈桂兰头上。


  血顺着额头流下来,可陈桂兰却还癫狂地笑。


  冯大川看到妈妈疯癫的样子,又看到父亲气到扭曲的脸,终于明白了,他的头脑突然断片了,只屈辱得希望自己从来没存在过。


  大川断片的时候,冯根又举起铁锹打下去,被冯二河哭喊着拦住了……


  院子里充斥着哭声、吵骂声、打砸声,秀秀在柴房里只觉


  得外面吵闹,但满院狼藉荒唐与她无关。


  脑海里闪现着前世她为母亲所做的一切,母亲反反复复向她索要钱财无数次,却对秀秀的身世从未如实告知过。


  秀秀觉得对这个母亲已经尽心尽孝得够了,此生母亲走到这样的境地,秀秀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劝,别人造下的孽她又能担当得了几分呢?


  她被养母使计送到别的男人的手中,如果不是张建成的嘱咐和冯大川的认真,那人已经得手,她也没有再活下去的信心了。


  她和养母的情分,到此为止了!


  秀秀的头脑有点麻木,她使劲搓自己的皮肤,她要搓干净,非得搓下一层皮才甘心。


  老车站里幕幕惊心,一直在闪现,她恐惧,更恶心,一想到陈六麻子那副嘴脸,就觉得自己很脏,她搓得愈发卖力,皮破了连疼痛都是麻木的。


  水很凉,可比不过她的心凉,她一心为自己重新好好过一生,没想到意外揭开了自己的身世,弄得冯家大厦将倾。


  母亲不再是母亲,父亲也不再是父亲,兄弟妹妹再也无法相亲,她彻底成了风中絮、水中花,无根无依。


  院里慢慢安静下来,直到没有一点声音,秀秀的情绪渐渐平息,疼痛便排山倒海般袭来,从皮肉到骨血,秀秀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锐痛。


  她颤抖着手,擦干身上的血,随便绑了腰间的伤,换了干净的衣服,打开房门。


  大川正坐在门口抱着脑


  袋,见房门打开,他蹭地站起来,冲秀秀悲戚戚地喊了一声“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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