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完,除了贺淮伊还在低声啜泣,整个正厅鸦雀无声。
贺老太太发出赫赫的呼吸声,她强撑着不能倒下去,沙哑着声音问自己的二儿子:“她说的,可是真的?”
贺二舅低头不说话。
没什么否认的必要了,虽然贺婉清已经死了,但贺淮伊还站在这里,她到现在还在哭,真是个一点都沉不住气的孩子。
事实胜于雄辩,贺老太太大哭一声就要往后倒:“造孽啊!”
眼看着老太太就要晕过去,云鲤冷声提醒:“您可别忙着晕,我话还没问完呢。”
装晕是老太太的拿手好戏,她每次遇到了处理不了的事情就先晕为敬,这一点云鲤清楚得很。
果然,被戳破,老太太只是仰倒着喘了几口气,又拍着胸脯坐起来,恨声道:“你说!”
云鲤问贺二舅:“先前的事情就不提了,我只问你,你把我娘送给贺鸿之后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贺婉清会千里迢迢从西北去往京城?她又是为什么会入宫?贺鸿找了贺婉清这么多年,他难道一直不知道她的下落吗?
“不知道。”贺二舅坦坦荡荡地说了:“婉清嫁入薛家后,我们家基本上就断了和她的关系,要不是鸿爷主动找到我,我也不会去打三妹的主意。”
他看向云鲤,目光过处扫了一眼贺淮伊:“我把婉清送给鸿爷之后,他将西北一带两成的瓷器市场让给了我们贺家,从此就没了联系。直到两年前,他见到了伊儿,这才重新找上我,我才知道婉清当年不见了。”
他冷漠地看了一眼老太太,语气平淡道:“您也别忙着哭,父亲死后,贺家生意一落千丈,后来婉清克死了薛景,贺薛两家彻底交恶,若不是靠我傍上了鸿爷,您以为贺家还能在轶城当数一数二的富户吗?”
贺老太太的喘息声停了,贺淮伊的哭声也渐渐小了,贺大舅的一脸懵逼变成了悔恨,可能是在想自己怎么没生出那么像贺婉清的女儿。
云鲤明白,他们这是觉得值了。
值?
她的母妃自从嫁人后,可谓是颠沛流离一世。她被当做克夫的灾星,不被娘家收容,不被夫家接纳;她被当做物件,被亲哥哥拱手送给别的男人;她辗转反侧流落皇宫,在冷宫中生下孩子;她死于男人的强迫中,死后也脱不掉身上的污名……
怪谁呢?怪贺二舅?怪贺鸿?怪云沧帝?
还是说,应该怪那个一开始让她怀上孩子,却又消失不见的男人……
云鲤定了定神,又问道:“那你可知道,我爹是谁?”
贺鸿既然敢光明正大地向自己提亲,就说明,他十分肯定自己不是他的女儿。他连贺淮伊都下得去手,费尽力气得到了贺婉清之后,不可能只是把她摆在家里看着。
若是他没有碰过她,只有一个可能——
贺婉清当时已经有身孕了。
“是谁?”她看着贺二舅的眼睛问道:“我娘当时还和谁接触过?”
贺二舅眼神难得出现了一抹茫然,显然是不知道这个事情:“你爹……难道不是薛景?”
说着,他倒吸一口冷气:“难不成你是鸿爷的——”
傻逼。
这个新鲜的词汇在一次跳到云鲤脑子里,她翻了个白眼,正欲说话,却被贺老太太打断。
“够了!”老太太用龙头拐杖重重地杵着地面:“别说了!”
她望向云鲤,眼中是说不出的失望之色:“你想知道你爹是谁?那我来告诉你!”
她扶着拐杖站起来,慢慢走到云鲤跟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容貌。
“你和清儿长得太像了,但就是这个鼻子和嘴,不是贺家人的模样。”她缓缓道:“我这辈子见过太多人了,很多人都记不清长相了,只有一个人,他的样貌,我死了也忘不掉!”
云鲤心中一跳。
“那个变把戏的小矬子,一身花哨玩意,没点其他的本事。你娘当时年纪小,被哄的失了身子,跟着那人就要走,要不是被我发现了,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戏台班子唱戏呢!”
这件事贺老太太一直埋在心底,除了她自己,其他人都只以为贺婉清当初是要跟那个百戏人私奔,殊不知两人已经有了首尾。
“我把清儿关在房里,和她打赌,若是那个变把戏的愿意为了她回贺家接受惩罚,我便不管了。她还是太小,不知道男人都是利己的东西。那个男人果然再也没有回来找过她,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只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贺家。”
老太太冷笑一声:“从此清儿便死了心,我本以为她想开了,谁知这个不要脸的妮子,嫁到薛家之后竟然又和那个矬子好上了,还有了你这个孽种!”
最后两个字,她喊得掷地有声,本以为会对云鲤稍微有所震慑,殊不知,云鲤从小在宫中,不是被骂孽种就是被骂杂种,早就听腻了。
这点子词汇,对她来说毫无攻击性。
脸色毫无波动,云鲤立刻追问道:“那个矬子……不是,那个变戏法的现在在哪里!”
这人说不定可以救卫璋,若是没死,天涯海角她也要把人揪出来!
贺老太太不知道云鲤的想法,见她如此急切地追问,愕然道:“你还想去找他?”
老人家气的声音都变调了:“你真是跟你娘一个德行,不见棺材不掉泪!她被骗的怀了身子,最后的结局你也看到了,这等始乱终弃的奸淫小人,你难道还想认他当爹!”
云鲤张张嘴,刚想解释,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竹香。
谁在衣服上熏香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年纪最大的贺老太太第一个撑不住,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贺大贺二并着自己的媳妇冲上去叫母亲,可还没挨到老夫人的手,眼睛一翻,集体躺倒。
小辈们身体素质好一些,但也没撑过三息的功夫。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云鲤用尽全力喊了卫璋的名字。
她以为自己很大声,可声音落到别人耳朵里,只余下一个尾音。
“不脏,不脏。”一个熟悉又慢吞吞的声音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别怕,我带你去找你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