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璋狼狈地离开了书房。
他第一次不敢直视云鲤的眼睛,她轻轻巧巧的一个问题,就好像是一把刀,割开了两人之间被忽视已久的屏障。
他怎么知道胡国大军不敢贸然进军呢?
因为第二批精铁还在运输过程中,尚未抵达胡国境内。胡国这次之所以敢挑衅,就是仗着签下了大批精铁订单,一旦拿到武器,他们就会立刻举兵南下,杀的云国军队片甲不留。
只要他扣下这批精铁,胡国拿不到兵器,就不敢轻易进兵。
扣下这批精铁……
卫璋指尖用力,竟深深掰断了实木桌子一角。
他坐下,提笔写了一封迷信,然后走到窗边吹了一声口哨,不多时,一只红羽黑尾的小鸟跳着飞进来,脚上的信筒装上纸条后,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翌日早朝,云鲤宣布了起兵讨回公道的旨意。
虽然卫璋昨日没有回答她原因,但既然他敢下这个保证,自己不用白不用。
明明不是她的错,凭什么要让她一个人来承担骂名!就好像皇帝和掌印太监关系暧昧不清一事一样,叶家人只敢逼迫她和叶未央,可没人敢在卫璋面前放一声屁!
迎着主和派的鬼哭狼嚎,云鲤强硬下达了旨意。好在半个月后,北疆传来捷报,熊建权的长子带兵攻打了胡国骑兵营,杀了当日屠村的十三名骑兵,把他们的尸体挂在边境处风干。
果然,这件事结束后,胡国好像偃旗息鼓了一般,再也没有做任何动静了。
日子好像又恢复了正轨,官员们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只有云鲤知道,她和卫璋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比如,两人在她生日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亲密了。
按理说,卫璋这次帮了她大忙,她理应温柔小意一些,算是还一个人情。可每每闭上眼,她都能想起那日在书房,卫璋斩钉截铁告诉她,胡国不敢起兵的模样。
他怎么就能那么肯定呢。
他怎么敢的呢!
若这时候还想不出来,卫璋和胡国有勾结,那云鲤就是个猪脑子了。她的母妃是被胡国人害死的,她也曾经差点被胡国人掳走。她恨死了胡国,故而面对卫璋时,动作间起了些抗拒之意,神色也怏怏的。
卫璋虽然不说,但心知肚明。他没有再做任何撩拨,只是起身披了衣服,睡到了床侧。
至此之后,两人虽然同床,但异梦。云鲤心里别扭得要命,她既留恋情浓时的甜蜜,又无法接受他和胡国勾结,一时间愁肠千回,纠结万分。
与此同时,叶未央也很烦闷。
她的女校计划已经做出来了,尽管承诺包吃包住包分配,还加盖了皇后凤章,可消息打出去,十天半个月了,竟然没有一个女学生前来报道。
“怎么会这样呢!”她不理解:“虽然变革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但也不至于一个人也没有吧!”
女子出来学艺工作是很罕见的事情,除了江南地区的绣庄会供养绣娘外,也只有南城那边会有医女的职业。
那还是因为南城靠近芳国边界,受了芳国的影响,女子地位比较高而已。
云鲤躺在软塌上,脸上敷着一层糊状的东西,这是叶未央研究出来的面膜,冬日用可以让干燥的肌肤水润细腻的。
她口齿不清:“也许你只写包吃包住,就会有女子为了省家中口粮来报名了。可你非要写一句包工作,稍微有点脸面的家庭是不会让女子单独出来工作的,就算她们自己愿意,父兄丈夫也不会放人。”
叶未央抿着唇,她成立女校的初衷就是给天下有志女子提供机会,又不是施粥的善庄,专门给女人供饭了。
“再等等。”她倔得很:“臣妾就不信了!”
云鲤闭嘴了。她现在心情也烦闷得很,实在没有心思去开解叶未央了。
帝后二人每天对着面唉声叹气,直叹得这凤仪宫上乌云罩顶。就在一场冬雨即将落下之际,终于有人撕下了皇后娘娘的招生通知。
听说有学生了,叶未央简直是倒履相迎。她将人请到宫中,正想和新学生聊一聊未来的抱负时,定睛一看,来者不是别人,竟然是自己的二姐叶祯祥!
“二姐姐?”她失口叫道:“你怎么会报名?二姐夫和侄子——”
周氏是个极其难缠的妇人,生养的儿子也是个穷酸迂腐之辈。母子二人虽不敢搓揉身份高贵的儿媳妇,但满嘴仁义孝道,在女德女诫的范围内极力打压叶祯祥,逼得她苦不堪言。
可叶青不为女儿做主,还因为面子作祟压着叶夫人不许闹。叶祯祥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咽,苦苦维持着日子。
“周氏下狱,家宅一直闹得不安宁,所以民女便和离了。”叶祯祥的语气很冷静:“至于民女的儿子,既然和父亲奶奶一条心,就让他留在家中继承香火吧。”
叶祯祥居然敢和离!就连儿子都不要了!
叶未央有些震撼,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他——”
“丞相大人说了,若是和离,就没我这个女儿。”叶祯祥语气淡漠,竟然连一声父亲都不称呼了:“民女正是看到了娘娘的招生简章,这才下定决心和离的。民女想来娘娘这里学习,等学成之后,单独落一个女户,有能力养活自己。”
她毛遂自荐:“民女画艺虽不精,但也是学过几年的,还望娘娘用心教导,争取早日出师,给天下女子做个表率。”
那、那也行吧。
虽然很震惊,但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学生,叶未央找了个空房间安排姐姐住下,晚上时,和云鲤说了这件事。
待消化了这件事,叶未央为叶祯祥的勇气感到骄傲。
“臣妾办女校,就是为了给女子们寻找一条不一样的出路。周家本就辱没了二姐姐,他如今能够奋力跃出泥潭,就说明臣妾做的这一切都值得!”
云鲤也觉得她十分厉害:“真是拿的起放的下,夫妻、母子、父女……这些感情都不能拖垮她的决心!唉,若是天下女子都能像叶二小姐这般洒脱,也不至于被情情爱爱束缚了。”
说的是叶祯祥,叹的却是自己。云鲤一想到卫璋,她的心肝儿就扯着难受。
要不然,主动服个软?
卫璋确实是个祸国殃民的,但自己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这一点。既然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她就该接受这一点,循循教导而改之才对。
看,不管前事如何,他在这一次对待胡国问题上,还不是站在了自己这边吗!
想通了关键,云鲤决定先低头。
她亲手给御膳房做好的百合燕窝粥里加了糖,权当是自己做的了。正捧着这盘爱心粥点进屋时,就看见卫璋穿着外出的袍子,一副要出去的模样。
两人对上,彼此又立刻错开眼。云鲤端着瓷碗的手抖了抖,刚准备开口,就听见卫璋快速说道:
“我有些急事要处理,这几日你好好呆在宫里,任何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他竟连看都来不及看云鲤一眼,脚步不停奔出宫去。
云鲤低头,看着手里那盘无人欣赏的粥点,那百转愁肠又回到了肚子里。
将瓷碗重重落到桌上,她望着烛火发呆。呆着呆着,无意中看到半截没烧完的纸条落在灯罩里。
她吹灭了烛火,将纸条从里面捡出来。
纸条上写的是暗语,正是之前在夏日行宫时,卫璋教过她的暗卫营用语。
“精铁……已达……胡人……”
小小的纸条烧了一半,字不多,但大概顺顺,就能捋出其中的关键。
手一松,那纸条飘飘荡荡落到了粥里,被粥水浸湿,再也看不出笔画痕迹。
云鲤跌坐在椅子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知道了,知道卫璋是怎么控制胡国军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