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鲤站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只有卫璋。
她手里拿着的弩箭还是他给她做的,卫璋寻了天下最坚韧最轻巧的材料做了这只弩,还在上面镶了漂亮的宝石,闲的时候可以别在腰上当个挂件,拿起来时便是杀人的武器。
可现在,她拿着这把弩箭,对准了卫璋身边的云锦。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云锦的随侍太监吴康,见皇上遇刺,他尖锐着嗓子大喊一声:“有刺客——”
群臣这才回过神来,他们三三两两地迈出腿,下意识要冲上去围住这个“刺客”,可刚刚动作半步,又沉默地缩回脚。
算了,管她是人是鬼呢,也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云锦这个暴君的所作所为,所以派了上一任皇帝降临人间,亲手了结这个哥哥吧。
一片寂静中,只有陈太傅浑浊的老眼里发出热烈的光,不住地跪地磕头,嘴里大喊:“皇上!是皇上回来了!”
在吴康的催促声中,几个侍卫试探着上前捉拿云鲤,可还没能碰到她的衣角,不知何处又射出来一只箭矢。
这次是正儿八经的弓箭箭矢,通体漆黑,箭羽是泛着油光的鸦羽,这是卫璋的暗卫营专用的箭矢!
没人再敢碰云鲤了,侍卫只敢用长枪远远地指着她,眼神半惊半疑地看向卫璋,等待他的吩咐。
卫璋从始到终都一言不发,他只是遥遥望着云鲤,眼里透着一股陌生的疏离感,就好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一样。
云鲤有些慌,她抬腿上前,想和卫璋解释,刚动作,台上的人突然捂住嘴,微微弯腰。
一声声沉闷的咳嗽声从卫璋喉间发出,他用手掩着嘴,一声接一声地咳着。星星点点的殷红从指缝里渗出来,弄脏了他苍白如玉的手。
所有人都呆滞了。
皇帝被刺杀所带来的震撼感,远没有卫璋吐血来的大。在所有人心中,卫璋就是一个强大到不可撼动的存在,他武功深不可测,手底下还养了一整个暗卫组织,从来只有他伤别人的份,哪里会有受伤的道理。
可今日,他偏偏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咳出一口口的鲜血。
天地间一片安静,只听得见卫璋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声,云鲤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想上前去扶住他,却被侍卫的刀尖拦住。
就在这时,身处囚车的裕景侯对着外面的儿子大吼:“善平!狗太监受了重伤,去杀了他!”
裕景侯世子徐善平刚刚被侍卫拖出了囚车,此时正好倒在离卫璋最近的地方,听到父亲的话后,他浑身爆发出无穷的力气,趁着侍卫都去防守云鲤,抬起手上的枷锁,照着卫璋的脑部袭去!
“卫璋!”
云鲤立刻执起弩箭,朝着徐善平的方向射出短箭。可徐善平是练武之人,他机敏地躲过了这一箭,扑向卫璋!
云鲤还未射出第二箭,卫璋直起腰身。
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徐善平,只是甩了甩手指上的血珠,平地风起,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住徐善平,将他重重甩到池边的木架上!
木枝从他的腹部刺入,他整个人挂在了那木架之上,四肢软软地瘫下来,血水顺着木枝滴落至血池。
……
“善平呐!”
死一般的寂静中,裕景侯痛苦哀嚎起来。卫璋神色不耐地揉了揉耳朵,低头看向地上射偏的箭矢,然后一脚踩断。
他的唇角还有一抹血迹,玉白的面容上就跟抹了胭脂一般,增添了一些昳丽。然而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把注意力放在他过分美貌的长相上,那股根深蒂固的恐惧又重新回到了所有人心里,无人再认为他可以战胜,之前还大喊口号要诛杀卫璋的官员也默默闭上了嘴,退到了人群之中。
卫璋表情漠然,他伸出手,一旁的小太监颤抖着递上雪白的丝帕。
他细细地擦干净了手指,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
“祭祀结束了,都散了吧。”他就跟看不到面前的皇帝尸体一样,漫不经心地将丝帕丢到地上,踩着走下台:“把地上收拾干净,各位大人自便吧。”
没有人敢离开。
卫璋无所谓这些人如何,他只是走下台阶,一步步朝着云鲤的方向走去。
云鲤屏住呼吸。
一步、两步、三步……
眼看他就要走到自己跟前,她嗓子发干,捏紧拳头小声道:“我……”
卫璋目不斜视地越过她,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云鲤心中一空,她立刻转身想追上去,还没走两步,就被身后的陈太傅一把抱住小腿!
“皇上啊!”陈太傅哭得脸上的皱纹里都是眼泪,沟沟壑壑聚满了水,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见到云鲤就跟见到了失散许久的亲人一般:“您没死,您没死啊!天佑我大云啊!”
他嚎得地动山摇,声音洪亮到云鲤认为他还能再活三十年,她想把腿拔出来,可周围没离开的官员也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把她夹在中间,只能眼睁睁看着卫璋的背影消失不见。
她需要给官员一个交代,囚车里的云家人还需要安置,地上还躺着云锦和徐善平的尸体……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云鲤去处理,她只能先随着官员们去了书房,等好不容易安抚完这些激动的老头子,天都快黑了。
云锦和徐善平的尸体早就被抬走了,地上也被刷洗干净,只余一根断箭在地上,代表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云鲤弯下腰,捡起那支箭。
一个小太监拿着簸箕小跑过来,见她站在这里,一个急停跪在地上,但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吭吭哧哧急得满头大汗。
云鲤将断箭扔进簸箕里,吩咐道:“下去吧。”
小太监磕头离开,她环顾一圈四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时间已经过了半天,她早就丧失了面对卫璋的勇气。在做这件事之前,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卫璋会暴怒、会失望、会漠然,但她没料到他会被气到吐血。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卫璋是一定要杀光云家人的,两辈子唯一的例外只给了她一人。按理说云鲤应该知足,但她和卫璋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她就越不希望他双手沾满血腥,成为被世人憎恶厌恨的暴君。
他明明那么好……
云鲤只觉得双腿有千斤重,每往外走一步都要用尽浑身的力气。她不敢去见卫璋,可她必须去见卫璋,她要为今日的所作所为解释清楚,只要他们说清楚了,卫璋会原谅她的。
就像上一次一样,她假死逃走,卫璋一开始也是这样的冷漠,甚至假装不认识她,可后来呢,只要她主动回去找他,只要她多哄几句……
云鲤自己给自己画了一个圆圆的饼,眼睛也亮了起来。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冲出宫外,一路朝着家中方向狂奔。
“好大的火啊,也不知道是哪家这么倒霉,都烧光了吧。”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呢,真可怜,逃都逃不出来。”
“别说了,快去打水救火吧!”
……
一些百姓的碎语传入云鲤耳中,她一开始没有在意,可越靠近家中的方向,这些声音越多。
熊熊火光从熟悉的院子里冒出来,浓浓的黑烟打着旋升上天。她和卫璋家门口围满了人,每人手里都抱着一只大桶,正往里泼水。
云鲤慢慢停下脚步,她呆呆地站在门前,眼前一片火红。
好大的火,就和自己无数次梦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梦里,卫璋孤独地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之上,冲天火光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直到将他吞噬殆尽。
卫璋……
云鲤陡然清醒,她推开门口挤着的百姓,一头扎进那火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