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隆二十年的第一场大雪终于落下,漫天雪花如扯絮飘飞,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银白之间。
天气冷了以后,姜穗宁就越发不爱出门了,除了每五日进宫给八公主上课,这个实在推不掉以外,其他的时间她都窝在自己的小院里,成天和彩秀琢磨好吃的。
百雨金小楼内外已经装修好了,韩昭和曼娘在跟准备入驻的店家挨个签契书,蕊姬带着各处搜罗来的曲艺班子排节目,何沅湘每隔几天来姜家一趟,向她汇报进度。
姜穗宁抱着小手炉,躺在摇椅上感慨:“湘湘姐真是太能干了,有她帮我,不知要省了多少力气。”
彩秀无情揭穿:“我看您就是为了偷懒,才把未来大少夫人拉下水的。”
姜穗宁不服气地哼哼,“说明我知人善任!再说我也没让她白辛苦,她可占了干股的。”
姜穗宁早就私下里和姜逸通过气了,这百雨金虽说是她用姜家的银子和资源做起来的,但分给何沅湘的干股却算是她自己的嫁妆。以后等他们俩成了亲,每月的分红也都是何沅湘的私房钱,不会算到公中里。
“反正大哥愿意补贴未来嫂子,哄她开心,那我当然要配合啦。”
姜穗宁知道何沅湘的性子,只有这样她才会心安理得收下这份报酬。
彩秀:“不管是什么理由,反正结果就是您躲懒了。”
“……没大没小,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姜穗宁假装去挠她痒痒肉,主仆两个闹成一团。
冬娘牵着妞儿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鸡飞狗跳”的一幕。
彩秀一溜烟跑到她身后,一把抱起小丫头当挡箭牌,“妞儿快救我!”
妞儿平时没少被彩秀塞好吃的,她咯咯笑着,小短胳膊伸开,拦着不让姜穗宁过来。
姜穗宁假装被拦下,捏捏妞儿的小脸蛋,“小叛徒,昨天不是还说跟仙女姐姐最好吗?”
妞儿似乎被难住了,想了想,凑上去吧唧亲了姜穗宁一口,奶声奶气地商量:“仙女姐姐好,彩秀姐姐也好,你们不打了好不好?”
姜穗宁笑得弯起眼睛,也亲了妞儿一大口,“好好好,都听我们妞妞的。”
彩秀抱着妞儿去拿桌上的点心,“吃绿豆糕?”
妞儿拿着点心闻了闻,摇头:“不对,这是板栗糕。”
彩秀笑了,转头跟姜穗宁说:“小姐你不知道,妞儿的小鼻子可灵了,离老远就能闻出厨房做了什么好吃的。我看她将来可以去学做点心,或者调个香什么的?”
“哎呦,原来我们妞妞是小神童啊。”姜穗宁夸了两句,又问冬娘来意。
冬娘这阵子也没闲着,庄子上的妇人培训已经初见成效,姜穗宁还给她们设计了考核制度,隔三差五就要考试筛人,只有表现最好的一批才能去百雨金做事。
就连冬娘自己也是进步神速,现在已经认识许多字了。
她今天就是为了妞儿过来的,“这孩子转过年就要六岁了,连个大名都没有,我想求小姐给她取个名字。”
姜穗宁有些惊讶,“你是妞儿的娘亲,你不自己取吗?”
冬娘脸上浮起一抹苦涩,转头看了一眼,妞儿还在跟彩秀玩,没看她们这边。
她低低开口:“我是个没福气的人,小时候被拐子拐了,卖到他家当童养媳,成亲后连着生了三个孩子都没站住,好不容易养大了妞儿,又遇上了水灾逃荒……是您救了我们娘儿俩,您是有大福气的人,我今天就厚着脸皮求您,让妞儿沾沾您的福气,平平安安长大吧。”
姜穗宁心神一震,她从来没问过冬娘的过去,原来比她想象的更艰辛。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她对冬娘认真地说。
这段时间她的表现,整个院子的人都看在眼里,没有一个说她们母女不好的。
她们是芸芸众生里,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人。
姜穗宁看向妞儿,她今天穿着一套淡粉色的衣裤,是院子里的丫鬟把自己的旧衣服拿出来给她裁的,虽然不是新衣,但也都是很好的料子。
彩秀拿着点心攒盒在逗她,每猜对一样就能吃一块,小丫头的眼睛就像黑葡萄似的,又圆又亮。
“就叫闻樱吧。”姜穗宁说,“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带她一块去城外看樱花林,漫天的花瓣纷纷扬扬,就像下了一场粉色的雨,好看极了。”
等她再大一点,如果真的对气味分辨有天赋,姜穗宁就给她找个调香师傅,好好学一门手艺。
“闻樱,闻樱……”
冬娘喃喃念着这两个字,仿佛鼻尖已经嗅到了粉色花瓣的香气,她眼角有泪光闪烁,破涕为笑,“谢谢小姐,这个名字真好听。”
以后她的女儿就有名字了,她叫,闻樱。
*
何沅湘又一次来姜家时,提到了乔莲生。
“双喜班似乎是干不下去了,畅音阁已经很多天没挂他们的水牌了。”
何沅湘卖了个关子,“你猜乔老板现在怎么样了?”
姜穗宁打量着她的神情,猜测:“乔老板被挖墙脚了?他去别的戏班子了?”
她一连猜了几个京城有名的戏班子,何沅湘都摇头。
“我知道了。”姜穗宁灵光一闪,“石老板,石老板想单捧他?”
何沅湘抿唇一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姜穗宁不服气地鼓了鼓腮,“他居然拒绝我,选择了石老板……我难道不是个更好的东家吗?”
“术业有专攻吧。”何沅湘哄了她两句,“畅音阁在京城开了很多年,石老板想捧乔莲生,估计马上就能给他配齐一套班底,他就是绝对的头牌了。”
姜穗宁还是有点不爽,乔莲生不是口口声声说双喜班班主对他有恩吗,这么快就“变节”,看来这恩情也不是很重嘛。
她叹了口气,自我开解,“算了,强扭的瓜不甜。等百雨金开业了,再请他来唱几天吧。”
畅音阁。
石老板把乔莲生请进雅间,“乔老板,在下有一事相求。”
乔莲生一抬手,“石老板不必客气,现在您是我的东家,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
石老板打量着乔莲生,他比前些日子清减了些,却越发显得琼姿鹤骨,气韵高洁。
他斟酌片刻后开口:“想必你也能看出来,这畅音阁背后的大东家另有其人,我只是个管事的。如今有位很重要的贵客,想请你去城外的别院唱一场堂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