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维音走到青幔马车前。
还未撩开车幔,已经从里面伸出了一双洁白如玉的手。
这双手跟邵漠不同,白皙,干净,虽然会武,但掌心并没有磨出粗粝的茧子。
她其实没仔细观察过翟祯安的手。
甚至,她刻意忽略过。
这个人生得太俊美,是那种暗香拂袖,能让男男女女生出旖旎情思的人。
既然心中没有他,就不能轻易给人希望。
等某一天,那点小火苗长成了燎原之势,烧毁的,又何止是一个两个人。
怕是要殃及无辜。
虞维音避开了他的手,将车帘拉开了些,朝里面的人笑道:“祯安,下来吧。我们在亭子里说说话,如何?”
她要避嫌。
她知道公主的一双眼睛,此时就紧紧地盯在她的背后。
那股焦灼和惶恐,仿佛从公主的胸口,也传达到了她心口。
她现在对这种感觉,已经很熟悉了。
翟祯安将眼挑了一下,掠过三丈远停着的华贵驷车上。
那珠帘上系着的璎珞和环佩,在秋风的吹拂下,时不时发出叮当几声脆响。
伴着山间的竹叶,松林的低鸣,显得格外寂寥。
他们在长亭内并肩而立。
亭外,沧河下游的水早已退了水位,两畔裸露着光溜溜的巨石,河水也泛着浑浊的黄。
河畔两岸,俱是枯草衰叶,零零落落,堆在那里像一沓死去已久的枯叶蝶。
“祯安,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不怪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现在你还帮我……是我欠你的情……”
虞维音攥着双手,回想着跟翟祯安度过的这些日子。
他除了对她动手动脚,并没有做过其他伤害她的事。
甚至,在翟府时,他也曾多次维护她。
他那时一门心思,就是想让她留在翟府,跟他好好地过日子,是她不肯的。
她想,后来翟祯安遣退了府内的妾室,也算得上对她情深义重了。
在寻常人眼里看来,他们是门当户对,格外匹配的一对小夫妻。
的确能够好好生活下去。
虞维音目光瞥过他的面庞,看他似乎是消瘦了许多。
脸颊的轮廓显得更深,那双细长的眼眸,也有了些阴郁的神色。
从前,他只是轻佻一些,风流一些。
现在,他眼里多了些冷意了。
他腰间,还挂着那个朱红色的同心结,青绿色的翡翠珠,缀在绯色锦袍上,像雪松般透着碧莹莹的光。
她像是被打了个耳光似的,有些心虚地收回目光。
生怕他会问起另一个同心结哪儿去了。
他没说话,跟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享受这份幽静的时光。
翟祯安注意到,她腰间早已没了同心结的踪影。
而今,那上面用红缨线系着柄小刀,剑鞘的颜色发旧,开始斑驳。
一看就知道,这柄小刀已经用了许多年,很可能是邵漠给她的。
他看她一双细葱般纤细的手,攥着衣袖,莹白的指尖都掐出了红痕。
她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瞥一眼公主的驷车,然后不着痕迹地跟他保持着适度的距离。
翟祯安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讽刺,又苦涩的笑。
“你救下徐翟二府,这样的大恩,我怎么能不报答?”
虞维音脸颊发烫,心知他还是有些怪她,却也无可奈何了,只能开口道:“公主待你是真心的,你往后,好好跟公主过日子吧。”
“那你呢?将来是不会再回云阳了吗?”
虞维音点点头。
“我要去找邵漠,如果事情进展顺利,我们不会再回云阳了。”
看他脸上涌出寂寥之色,她也只能装作没看见。
“祯安,小燕儿对你也是一片真心,她对永乐,也是尽心竭力的。不管怎么样,都请你好生看顾她。
“如果公主府实在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你替她……寻个后路吧。”
“你总是这样,对待那些奴仆,比对我更上心……
“跟你相处三年有余,你眼里心里,不是这个人,便是那个人,何曾有一次真正将我放在心上过?
“即便我为了你,险些送了命,你心里也照例是无波无澜的。
“别人都说我风流多情,薄幸寡义,可是维音,我却觉得你比我更无情。”
他颓然闭了闭眼。
“也许,你只是不喜欢我,才能对我这样狠心。”
虞维音的心绞成了一团,连胸口都在闷闷地发疼。
她对他无情么?
也许是的,可感情的事,却辨不清孰是孰非,她也不想辩驳。
用力按捺住内心那股躁郁,她点点头。
“祯安,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别再往回看了,珍惜眼前,珍惜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吧。
“好好活着,你还有永乐,你跟公主的宝宝很快就要出世了。记得好好爱她们。”
说到这里,虞维音胸口那股闷窒渐渐消散,她朝他笑了笑。
“我在华记绸缎庄旁开了个念音绣坊,还跟华光合开了几家绸缎庄,这些时日盈利了不少,我把这几家铺子都交给你,算对你的补偿,也当做给你跟公主的新婚礼物了。
“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就别跟我一个无知妇人计较了吧?
“如今跟你分开,算我没福气,行不行?”
“这么说,跟你和离,我也不吃亏。”
翟祯安低笑出声,眼眸弯起来,像是一对上弦月,清泠泠的,煞是好看。
但笑着笑着,眼睫就沾染了几点晶莹的泪光。
虞维音别过头,朝不远处的伫立着的云翠招手,一同上了马车。
“祯安,你们回去吧!你跟公主这次的恩德,我记在心里,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说完,她将车幔放下来,不忍再看他哀楚的目光,催促马夫赶车。
一记长鞭下来,马车飞驰而行。
云翠撩开车帘,时不时往外看,她不知道虞维音曾嫁的就是翟祯安,颇有些诧异地道:“那位驸马看起来很悲伤啊,他是真的很舍不得你……”
虞维音听罢,心口微酸,苦涩一笑。
“我们是多年的好友,今日一别,恐怕此生都难再见,他自然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