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儿。
她恭声回答道:“妾身想来与太子殿下商量一件事。”
“哦?”
太子的声音温和下来,却并没有让她起身。
“夫人想商量什么事?”
虞维音跪在汉白玉地砖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膝盖,让她感到一阵微痛。
“求殿下放过徐翟二府,妾身有更好的方法能帮殿下赢得圣心,荣登大位。”
她不卑不亢地道,嗓音出其地平静,身形出其地挺直。
但那双交叠握在一起的纤纤手掌,早已冷汗涔涔。
“夫人胆色虽好,却未免大言不惭了,你一介妇人,懂什么?”
太子的嗓音依旧温和,脸色却已冷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跪着的人,他寒声问。
“是皇姐让你来当说客的?”
否则,徐翟二府那么机密的事,怎么会让虞维音一个深宫妇人都有所耳闻?
他不由一掌拍在案桌上,将桌上的一摞书都震得散落,泠泠的嗓音传到虞维音耳朵里,似是催命的符咒。
“就凭你刚才那番话,孤就可以直接要了你的命!”
“太子殿下,妾身听闻今上见过殿下后便抱恙在身,如今连朝中大臣都不见,殿下以为,今上听了殿下的一番话,便会将徐翟二府治罪,疏远绫妃,并厌弃大皇子吗?”
她垂首跪着,一面揣测他的心思,一面将脑中想好的话缓缓说出。
“今上如今大权在握,素喜大皇子柔和恭听,小皇子天真活泼,即便殿下将手中证据呈到朝廷之上,今上恐怕也不会对他们下死手。
“届时若是绫妃与大皇子党众口称冤枉,反咬殿下一口,难保今上不会恼怒殿下,觉得殿下狼子野心。
“殿下,此举操之过急,并不妥当。”
她字斟句酌地开口,语气平稳肯定,心里却捏着一把汗。
后背紧贴着的青色夏衫,早已黏湿一片,冰冷如毒蛇的皮肤,令人异样难受。
一阵可怕的沉默,在四周蔓延开来。
虞维音等不到太子的回应,额际也涌出了细密的汗珠,正顺着岱眉往眼角滑过。
眸中有些微的刺痛,她也不敢动弹,只能将眸紧紧闭上,忍着汗水的咸涩。
哐当一声巨响,一方端砚在耳边响起。
虞维音骇了一跳,急忙后退一步,却也无计可施。
砚中墨汁悉数洒落在地,顷刻间已浸染了她的纱裙。
太子觑着她惨白的面色,黑眸沉沉,含笑嗤道:“虞氏,孤还以为你胆子大得很,终究是个女人。孤要不是看在子敬的面子上,今日你说的这番话,孤可以砍你十个头!”
虞维音整了整身形,再度跪直,抬起头看向太子。
她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一双眼眸亦黑压压的。
“殿下若杀了妾身,难道不怕邵将军寒心?”
“你在威胁孤?”
太子的笑容寒冽了几分。
“你信不信,孤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然后让南疆术士将你的面皮剥下来,换到奴婢的脸上!”
在他充满杀意的眼眸中,虞维音心中一凛。
她面上露出惧意,急忙朝他俯首。
“太子殿下,妾身只是一介女流,对殿下而言,杀死起身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只是,妾身说的这番话,却并非没有道理。
“殿下您想,如果今上有心要惩治徐翟二府,为何不直接召见翟祯安入宫觐见?
“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未,殿下如此雄才大略、别具慧眼,只需细细想来,便能揣摩出今上的想法。如今圣上身有抱恙,不见朝臣,想必已经彰显了自己的态度。
“殿下,既然今上不欲下手,您此时强逼,反倒容易惹火上身。”
尤栩沉默了半晌。
他若是要强逼,证据确凿,父皇是没法徇私的。
只是,此事之后,他与父皇的父子之情怕也要走到尽头了。
虞维音沉心聆听,见他呼吸似有所缓和,拧了拧眉继续说道。
“殿下,翟祯安已给了妾身休书,准备尚公主。而公主殿下,她腹内已有翟祯安的骨肉,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徐翟二府罹难。一旦公主将此事对今上说明,今上定会顺水推舟,认下这个驸马,好将谋逆一事含糊带过。”
“呵呵,你们的动作倒快!”
太子咧嘴冷笑。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以为,你说了这么多危言耸听的话,孤就会改变心意?”
“殿下,妾身此番前来,不仅是受公主的恳求,更是受翟祯安的请求。您若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于您而言,有利无弊!”
她怕太子会骤然发怒,将她赶出府邸,只稍停了一会儿,便忙地再度开口。
“山阳公主与殿下乃一母同胞的嫡姐,她招了翟祯安为驸马,将来翟祯安自然是殿下的姐夫,理应拥护殿下,为殿下所用。
“而徐翟二府也会承殿下的恩情,唯殿下马首是瞻,宫中的绫妃娘娘,如今正受圣宠,自然会在今上面前,替殿下美言。
“至于大皇子,他声望虽高,却身无功名,殿下与其相比自是有云泥之别。
“今上如今虽看重他,念的不过是他温和谦逊的性子,但对于排兵布阵、调兵遣将等事,大皇子并不熟稔。等将来殿下再立功勋,今上定能明白,谁才是堪当大任的国之主君!”
她一番话,说的胸潮澎湃,激昂动人。
虽垂头而跪,却也明显察觉到,太子似乎轻笑了一声。
虞维音舔了舔干涩的唇舌,继续道:“殿下搜到的这些罪证,自然也大有用处,殿下可以妥善保留,用以震慑徐翟二府及大皇子**,岂不两全其美?”
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收拢徐翟二府,为己所用,这不比杀人更好?
说完这通话,她已精疲力尽,满头大汗了。
但没有太子的发话,她也不敢动,只能屏息听着动静,继续在脑中将目前的形式梳理一遍。
“虞氏,你站起来,抬头。”
太子盯过去,初时看她只觉是个纤柔女子,如今听完她这番言论,心中也有几分震动。
看她起身,抬头之际,一张巴掌大的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流之不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