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维音静静听她说,脑中思绪渐渐明晰。
大陈十五年,她应庶妹虞楚恬之约,前往屏山踏青赏花,却失足坠入山崖。
那么,她是回到了自己十六岁那年?这个离奇诡异的认知,让她惊跳。
房内的摆设,一如从前,博古架上堆叠着各类话本小说,玻璃炕桌上摆着各色玉石翡翠,月白长颈美人瓶内,插着一束如霞般灼然盛放的桃枝。
她暗自掐了自己一把,瓷白肌肤立时现出红痕,很痛。
她又握住杳香的手,再次确认双手的触感,用力呼吸,嗅到空中散发的淡淡桃香。
在杳香担忧的目光下,虞维音终于确定,她活过来了!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此时,她只是轻信虞楚恬,还未遇到那个两面三刀的赵吾善。
她在心中庆幸,涌出劫后余生的惊喜,幸好,幸好是十六岁这年。
也是这年,没过多久,她会将邵漠买入府邸为奴。
重活一世,她再不会重蹈覆辙,被贼人愚弄,最终惨死街头!
杳香见她眸中露出浓烈恨意,不由问道:“小姐,是不是二小姐对你做了手脚?若她敢,我们一定要告诉老爷,老爷最疼小姐,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虞维音细细思索,脑中走马灯般闪过段段画面。
行进半山腰时,她就有些体力不支,想进五角重檐亭台小憩,但虞楚恬却一直撺掇着。
“姐姐,听说山顶的风光更美,能看到大片桃花绽放的盛景,咱们继续往前走吧。”
她初时是拒绝的,可虞楚恬又道:“姐姐,山顶有个算命很灵的风水先生,你不想去看看吗?”
在虞维音纠结之际,虞楚恬软下嗓子,朝她撒娇,“姐姐,我想去看桃花,陪我去嘛。”
她那时傲然,虞颂自小就独宠她,是以她并不将虞楚恬放在眼里,反吃她的做小伏低。
但没想到,山顶上并没什么算命的风水先生,只有一座险峻的山崖。
她虽意兴阑珊,仍走到山崖边赏花,但腰间猛一紧,整个人重心不稳,径直朝山崖滚了下去。
脑海里,映出她之前未见过的另一幅画面。
虞楚恬独站山崖时,露出的阴毒笑容,她喃喃道:“姐姐,是你自己愚蠢,这可怪不得我了。”
……
似想到什么,虞维音慌忙抚上面颊,嗓音发颤,“镜子!”
杳香递上镜子,急忙安慰,“小姐,别担心,您的脸只是轻微擦伤,有一道红痕,休养几日就会痊愈的。”
虞维音碰了碰脸上的红痕,微疼,她想起上辈子的事。
脸颊受伤后,姨娘梁氏借机送了冷香露过来,虞楚恬也送了丸药给她,并叮嘱她要一起使用,效果最佳。
虞维音不疑有他,但搽了几次,脸颊却开始生痒长红斑,后来甚至溃烂难愈,就此毁容。
她不明所以,欲找梁氏算账,梁氏却称是杳香动的手脚,唆使一众奴仆指证杳香。
杳香有口难辩,虞维音便狠心将从小服侍在侧的杳香打发走了。
此时,盯着小丫头双目中的关切,虞维音心中一阵刺痛。
虞楚恬说得没错,上辈子是她太过愚蠢,错将仇敌认亲人,赶走身边的心腹!
“杳香,对不住……”
虞维音胸中萦绕一阵痛楚,紧握住杳香的双手,眸中闪现锐利神色,“我今后再不会听信小人谗言。”
杳香原本有些俱她,因每次对她说要提防二小姐,她都觉得是杳香在挑拨离间。
如今,杳香本做好被责备的准备,但见自家小姐不似先前那般怪她,心中陡然一喜。
“小姐!您终于看清二小姐的真面目了?太好了!奴婢早就觉得她不对劲……”
只是每当她在虞维音耳边提起,虞维音都不当回事,反怪她思虑过深。
如今可算好了,大小姐摔了一跤,竟清醒过来了!
杳香咧开嘴笑了,“小姐,奴婢先去告诉老爷您醒来了!您不知道,您昏迷后,老爷日夜不眠地守着您,是实在熬不住才回了自己房内。老爷真的很宠您啊!”
虞维音点头,看她起身出门,眸中忍不住涌出一层泪雾。
爹对她的疼爱,她从不怀疑,哪怕她后来因毁容性子暴虐到极致,爹也从未嫌弃过她。
他只安抚她:“音音,不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爹的宝贝女儿,爹不会让人欺负你。”
可是,死过一回的她,真正认识到,是她错了。
她不该仗着父亲的疼爱,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乃至养成了惯听好话的性子,从而被阿谀奉承之辈玩弄得团团转。
她在脑中打过一转,思及做的种种错事,胸口骤然一痛,是她自作自受!
她死得那般凄惨,是她活该!因她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
可是,上天既有好生之德,留她一缕魂魄重回人世,她便再不会像过去那般,肆意无状了!
她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绝不能让曾经的惨状,再度降临!
一阵急促的脚步,打断她的思索,人未进来,已听见虞颂微颤的呼唤:“音音!音音!”
她眼里酸涩难当,见虞颂踏进门槛。
他年过四十,生得膀阔腰圆,身上只披着件绛红色宽袍,便奔了过来,将她揽入怀内。
“音音,你终于醒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爹将来在黄泉路上,该怎么见你娘啊?”
虞颂与亡妻刘氏感情甚笃,刘氏早亡,他本不欲再娶,但念及虞维音不过两岁幼儿,自己又常年奔忙生意,思虑再三才纳了梁氏为姨娘。
过门前,便与梁氏交代清楚,须得以嫡女为重,若让虞维音有丝毫不满,他便将她扫地出门。
梁氏性子温顺,句句点头,无丝毫不满。
进虞府后,梁氏竭尽全力抚养虞维音,后来有了虞楚恬,她亦是处处亦虞维音为先,虞颂这才对她另眼相看。
虞维音在父亲的怀里,一颗心都皱得发紧,她哽咽道:“爹,女儿没事,您别担心……”
“虞楚恬!你给我跪下!”一阵娇喝声响起,梁氏的声音突然从院外传来。
“你与音音同去屏山,为何音音会跌落山崖,你却毫发未损?
“是不是你动的手脚?若是你这贱蹄子搞的鬼,我非揭了你的皮不可!”
柔弱无助的泣声响起。
“娘,是我不好,我该好好照顾姐姐的……
“都怪我,是我没保护好姐姐,您狠狠地打我吧……”
梁氏冷哼一声。
“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我正要好好教训你!
“音音素来大度,待你情如姐妹,你却害她受了重伤?若是音音的脸毁了,你也别想好过!”
说着,掌掴声、哭泣声、叱骂声交杂,如一股麻绳拧得乱糟糟,让人听了心绪不宁。
“老爷,是梁姨娘……在责罚二小姐。”杳香与虞维音相视一眼,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