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眼前是一条条数据。
旁边有人叫他, 但他没有理会，他已经停在这一栏很久了。
如果他没理解错，十九年前报废到103区的实验垃圾是阿尔法系列实验品。
现在永生药业的尖端技术为生物机械, 也就是生物与机械进行融合。
这项技术很早就免费分享给了联邦, 因此后期才会有这么多人造人诞生，大辐射后人口锐减, 永生药业的技术填补了联邦大批劳动力空白。
但是分享给联邦的是早期成熟技术，也就是第一阶段的研究成果。
大多数联邦人造人跟普通人区别并不大, 最多是更改基因, 让他们更忠诚, 不会背叛人类。
那充其量就是一种消耗品而已。
楚清当时更感兴趣的生物机械和污染物进行融合, 部分污染物天然就可以污染机械，这个技术理论上可行。
他们也制造了一些人造异能者, 取得了一些实验成果, 这算是实验的第二阶段。
楚清现在也是在做这个。
但是他们更超然的理念是，融入机械系统和超s级污染物。
超s级污染物, 就楚清所知，永生药业拥有三个，楚清这边的只是s级。
超s级的污染物获得非常麻烦, 人类城市不会养育出这个级别的污染物, 他们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赔上多少人的生命才能在墙外成功捕获。
捕获之后他们甚至无法合理利用, 那是让他们恐惧的力量，不应该被凡人窥视的恐惧。
大多数时候都被深埋在地底, 只是看一眼就会让人浑身发抖，更别说进行实验。
阿尔法系列实验最重要的就是超s级污染物和系统。
系统，对于很多人来说并不陌生。
家用电脑, 民用副脑，都会进行系统升级，来让你的科技产品拥有更多功能。每一年联邦支付系统会更新换代，来满足用户的需求。
但人类不需要系统，机械和电脑才需要。
这个理念有多复杂呢，污染物代表的是混沌无序，系统却是精准有序的代表。
人在使用系统的时候，可以最大程度精准规范污染物的能力，他们甚至可以反过来对系统进行再开发。
如果成功，可以在未来人类中安装系统，就像安装芯片那样自然。
安装成功可以使用超s级污染物的力量，他们会拥有剥夺和吞噬其他污染源的能力，他们能做到真正意义上净化世界。
甚至他们扩展自己的军队，只要给足够的人安装，人类夺回被污染的土地不是天方夜谭。
非常美好的一个实验理念，简直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永生药业当年应该实验进展还算顺利，不然也不会来他们学校开宣讲会，他们当年的宣传语是：未来人类的希望。
救世祖，未来人类的希望，多么美好的词汇啊。
还在读书的楚清甚至为了这个理念发疯，他学生时期做梦都想进入阿尔法实验室。
楚清只知道实验理念，他没有参与当年的实验，进入永生药业后实验已经关停。
阿尔法系列实验宣布失败。
实验失败非常正常，他们只提出了理念，但能够实践理念可能需要付出几代人的努力。
仅仅从楚清现在的研究成果来看，从s级污染物切割下来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展示了超强的攻击性，他们难以和其他东西进行嫁接。
被吞噬的实验小白鼠，被吞噬的实验体，被吞噬的高阶污染物。
永远都只有被吞噬一条路。
楚清现在手中的都是如此。更别说超s级了。
而哪怕侥幸成功，真的克服了这一难点，更大的问题还在等着研究员。
实验体被赋予过分强大的能量，却无法人为制造一个强大的意识去匹配。
换而言之，研究员创造了一个强大的驱壳，却没有一个强大的灵魂。
一个人造人，需要躯体和灵魂才能让他运作。
自然人的灵魂是自然赋予的，人造人的灵魂是研究员赋予的。
他们应该尝试过直接输入记忆，但人为输入的记忆一定会有缺陷，因为实验体都很聪明，他们会很容易找到其中的漏洞。
实验体在这个过程中一旦发现自己是假的，就会崩溃。
精神崩溃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就像楚清手下有很多实验体，他们意识到自己是被制造的那一刻就会选择自杀。
意识崩溃，理智坍塌，他们会直接脑死亡。
他们宁愿死亡也不愿意活在这个污浊的世界被人利用，因为太聪明，能够一瞬间理解自己活下来要遭遇什么。
死亡反而是最好的结局。
而系统本身是污染物和科技嫁接，人无法掌控就会被系统所吞噬。
被污染物吞噬的下场非常恐怖，他们曾经出现严重的实验事故，一整个基地都被摧毁。
实验失败几乎是必然的结局，需要攻克的难题太多，永生药业投入了最顶尖的科技和大量金钱都没成功。
楚清也是想明白这件事没有再钻牛角尖，转换了自己的研究方向。
但现在，祝宁的出现代表了实验已经成功了。
她曾经被运往103区垃圾场，但她活下来了，为什么？她怎么做到的？
她为什么没有崩溃？
……
尊贵女王店地下室安全屋。
林晓风僵直在原地。
她从来没这么恐惧过，并且毫无由来的恐惧，她没遇到什么恶人，也没遇到怪物。
她只是紧盯着一扇门，就觉得自己要恐惧到发疯。
林晓风很想离开，但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一股无力深深笼罩着她，甚至让她大哭都做不到。
她想张嘴叫出祝宁的名字，但她的嘴唇一直在抖动，她无法出声。
祝宁卧室的房门紧闭，缝隙中的黑色粘液在攀爬，里面透出一股绝望而死寂的气息。
那扇门就像是一只眼睛，她盯住林晓风了。
砰——
大门突然被人打开，紧接着林晓风的身体一轻，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宋知章推开门。
好在林晓风下床的时候穿着毛绒拖鞋，毛绒拖鞋没有跟着消失，宋知章一眼就能看见她在哪儿，俩人这几天相处很有默契。
一个透明形态的林晓风竟然能被宋知章精准抱起来，这小姑娘浑身僵直，一直到现在竟然都缓不过神。
宋知章能感觉到压力和恐惧，甚至都不敢看祝宁的房门。
无尽的压力骤然压下，别说林晓风，宋知章做好准备进来都被这股压力威慑得有点动作迟缓。
他的后背感觉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下，而他甚至没看一眼大门，他只是进来了而已。
这就是祝宁的能力？
她到底在干什么？
宋知章也算是见过世面，他见过有人突然崩溃成为污染源，也见过有人异化的现场，但没有一个像祝宁这种阵仗。
她那个架势好像不是要去异化，而是在这儿召唤了个什么邪神。
宋知章咬了咬牙，嘴里弥漫着一股甜腥味，这让他头脑清醒了点。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的目的，艰难地迈开一步，抱着林晓风就往外走。
他从来没感觉到这段路这么长，明明就只有几步，却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完。如果祝宁无法控制，林晓风和宋知章都要死在这儿。
咔嚓——
在他们走出的瞬间，一道金属大门骤然落下，轰的一声将内部隔绝在外。
安全屋防御机制启动，里面成为全封闭空间。
金属大门落下，却无法阻止让人颤栗的恐惧，他们哪怕出来了还在忍不住发抖。
宋知章抱着林晓风靠着金属门缓缓坐下，无法想象祝宁到底在干什么。
……
祝宁被困在安全屋。
她看着自己的手。
一双全新的双眼正在打量世界，就像是新生儿降临在世间，第一次摸到人类的手。
她想起了一些记忆，那可能是原主的记忆，也可能是她的记忆。
有人曾经抓住她，他们把自己从垃圾堆里拉起。
那是两只粗糙的手，掌心布满伤痕和茧子，带着一股垃圾的臭味。
她的记忆里有那一声声的高喊，“她活着！”
高喊声从这头传到那头，那天垃圾山的残次品有人在回应这场呼喊。
“喂——什么活着？”
刘胜激动大喊：“她活着！”
他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三个字，没头没尾，只有三个字，她活着。
产房外经常发生这种故事，一个正常的新生儿降临时，她的亲人会围在身侧。
她会拥有这世上最温馨的祝福，她如此崭新，全家的爱意都倾注在她身上。
就算是再十恶不赦的人也会对新生儿产生一秒钟的怜悯。
这里是垃圾场，祝宁只是个失败的实验品，她应该躺在垃圾堆里腐烂。
但此时无数残次品的呼喊像是迎接着祝宁的到来。
刘胜和老杨紧紧搂着她，她能感受到两颗温暖的心脏。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出现会成为一部分人的希望。
她从未想过，她只是什么都不做，就能带给人力量。
她从未想过，这些人根本不管祝宁到底是不是强大，他们只要自己活着。
只要她活着。
他们拯救了她。
实验室的研究员不会理解的，在他们眼中只有数据和参数，人类的情感根本无法被具象化。
冰冷的数据抹杀了人类存在的可能性。
他们不会理解为什么苏青青被制造出来是家用人造人，却能突破基因的束缚。
他们不会理解为什么有上班族只是因为赶不上末班车而被压垮变成污染物。
他们不会理解为什么林晓风能够逆转污染，成为透明人。
他们不会理解自己的实验品为什么会被残次品拯救。
他们过分傲慢，以为自己是上帝，可以决定每个人的命运。
实验体被制造出的瞬间就一定会偏离造物者的期待，因为他们活着。
在那一刻，祝宁的记忆是真的还是假的根本不重要。
祝遥是否存在不重要。
丧尸世界是真的假的不重要。
她为何存在也不重要，是不是实验体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活着，她活着本身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祝宁睁开眼，她的眼中数据流在疯狂流动。
她直视着面前的异种，这群从她身上流出的东西，本来涌向了天花板，粘稠的液体下坠着。
黑色粘液本身在跳动，现在却诡异地僵直。
明明是居高临下的俯视视角，明明是难以言语的神秘恐怖，明明是具有毁灭一切的力量，但祝宁的目光看过来，好像他们是在平等的对视。
不，它们正在被祝宁俯视着。
祝宁的姿势在仰望着它们，但眼神却是俯视的。
她不认命，就像是无数残次品同样不认。
她分不清真假，不知道自己的世界是否真实。
那就利己主义一点，自恋一点，她就是宇宙的中心。
让她来改写自己的世界，这世界上的所有围绕她而转。
对她有利的是真，所以祝遥是真，祝遥赋予她强大的心脏是真。
对她有利的是真，所以她能突破自我获得全国赛冠军是真，站在颁奖台上是真。
对她有利的是真，所以她曾经被人从垃圾场拯救是真。
老杨是真的，刘胜也是真的。
真实无法被证明，但是虚假同样无法被证明。
破坏真实轻而易举，破坏谎言却要花费上百倍的努力。
这不公平。
假的就假的吧，祝宁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
她是个实验品，脑子里有个系统，可能会如高应成所描绘的那样，啃食她的脑子，最后将她完全吞噬。
但那只是个工具，就像是你可以控制自己不会被家里的一条小狗吞噬。
她会驯养它。
现在做不到那就以后再做，她会驯养它。
祝宁站起来。
她原本是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上，那是一个脆弱而易受伤的姿势，现在她站起来。
她没有穿防护服，也没有穿任何战衣，她手里没有武器。
她就穿了一套蓝色的长袖秋季睡衣，这件衣服还是她打折花了五十新币买的。
她头发披散着，毛毛躁躁的，从什么角度上看都是个刚刚睡醒的很普通的小姑娘。
但她现在站起来，就站在黑色粘液之下，四周都是蠕动的污染物，她直视着对方。
这是她的污染区域，她是这里的主人。
祝宁曾经给了林晓风力量，现在林晓风的力量同样传递给自己。
她才知道林晓风那天要面对什么，重新从崩溃的废墟中站起来，宣判我是的这里的主人。
这对于一个十岁小姑娘很不容易。
入职的时候房盈问她，你怕尸体吗？你怕怪物吗？
进入所有的污染区域，都必须强迫自己不要害怕，只要你不怕，精神污染就无法污染到你。
她被摧毁过，但她可以重新站起来。
就像是她曾经跌倒过，曾经被骂过废物，也可以站起来。
祝宁站起来，她只是站着。
眼前的黑色粘液开始动了，它们像是看到了比自己更恐怖的东西，它们想要四散逃离。
但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