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卡牌使用后会被收纳进系统, 祝宁手心是空的。
林晓风当时被迫进入空白卡牌,虽然祝宁没进去过,但被人收纳应该挺不开心的。
林晓风今年才十岁, 祝宁看完了她所有社交账号, 也无法概括出这个人的性格。
她刚失去了母亲, 又突然变成了污染源,或者说成了异能者,估计都很难把控自己的能力。
这时候祝宁不论跟她说什么都显得很高高在上。
房间内一时非常沉默,连窸窣声都没有。
祝宁坐在沙发上,对面一个纯黑的电视大屏倒映出她的影子。
“告诉你一个秘密, ”祝宁开口了, “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林晓风没有回答她, 所以看上去祝宁好像在自言自语,实际上她就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我们那个世界被丧尸占领了, 丧尸你知道吗?就是一种怪物,人被咬了之后会变成怪物, 然后再去咬别人,这样整个世界都会被感染。”
祝宁说话语气非常轻松, 跟给小女孩儿讲故事一样。
“刚爆发丧尸危机的时候,我们那块儿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培训基地里全都是国家队级别的运动员,运动神经发达,比普通人反应速度快个十倍,而且安保设施也完善, 我们判断形式后立即组成了新的避难所。”
“我还是射击队的,子弹和枪械都是现成的,我们射击手是团队团宠, 大家都让着我们。”
丧尸危机的时候,每一颗子弹都是有限的资源,射击手是最好的火力输出。
祝宁说话的时候林晓风一点动静都没有,估计根本没兴趣。
但祝宁还是自顾自说下去:“我们营地很安全,估计都找不到几个这么安全的地方,但是我要离开了,我得去找我妈,他们都觉得我疯了,因为我妈是医生,医院里人最多,穿越城市去医院找一个八成已经死了的人显得很愚蠢。”
林晓风本来躲在角落里,听到这句话突然抬起头。
祝宁根本没看她,她看着电视机。
祝宁的妈妈是心内科专家,忙起来家都回不了。
祝宁很小就习惯自己写好作业,自己跟小伙伴玩,然后等待祝遥回家。
祝宁一直觉得她妈辛辛苦苦把她养大是种奇迹,她辛辛苦苦被她妈养大也是一种奇迹。
祝宁以前没大没小,叫她祝女士。
祝女士的育儿理念很粗犷,她不知道看了什么书,觉得只要孩子不掉下悬崖就行,其他的随便。
祝宁在随便教育里长大的。
祝宁对射击感兴趣,祝女士就随便把她扔进了训练营,让她随便玩儿。
祝宁射击天赋很早就展现出来了,她刚开始一路得奖,直到见到了职业队。
第一次跟职业队打比赛,祝宁被职业队虐得落花流水,她以前都得金牌,那天连铜牌都摸不到。
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天才,天才和天才之间的差距可以这么大。
祝宁当时才九岁,迎来了生活当头暴击。
比赛结束后,祝女士去接她。
祝宁第一次从赛场上两手空空出来,有点不安,偷偷去看祝女士的表情,她一点都不失望。
祝宁垂头丧气地说:“我没赢。”
“没事。”
祝宁听了更不高兴,问:“你对我没要求吗?”
祝女士跟她一起走,很无所谓地说:“我对你能有什么要求?”
没救了。
她妈对自己连一点要求都没有。
她放弃自己了。
那天太阳特别大,车停得很远,她们在树荫下穿梭,从一个树荫走向另一个树荫。
好像所有的凉意都是短暂的,人总要暴露在日光下。
祝宁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问了一个自己很想问的问题:“你到底想让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妈妈为什么都不管自己?
她对自己一点期待都没有,好像随她野蛮生长。
祝女士头都没回,“我想让你成为超快乐的人。”
“超快乐?”祝宁愣了,她也老听到其他家长说希望自己子女快乐,但祝女士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怎么快乐不够,还要超快乐?
超快乐是多快乐?她为什么想象不出来?
祝遥:“跟你说你又听不懂。”
祝宁无法接受第二次暴击,“你看不起谁呢?我是你女儿诶,你是心脏专家,我肯定也很聪明。”
祝遥笑了,怎么这么臭屁?
她想了想说:“我想你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祝宁愣了愣,她的脸一瞬间就垮了,变得很严肃,祝遥本来跟她走得好好的,一回头祝宁没跟上来。
祝宁一脸倔强地站着,好像快哭了。
祝宁抬起头,很坚强地看着她,“妈,你实话说,我是不是得心脏病了?”
怪不得从小对祝宁没有丝毫要求,她满脑子都是狗血家庭伦理剧,祝宁一定是得了心脏病,所以祝遥这么放任她,只希望她快乐。
她的心脏一定很弱小。
“我是不是快死了?”
祝遥:“……”
她看着祝宁眼睛里那颗半掉不掉的硕大泪珠,很不厚道地笑了,小孩儿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祝遥:“你得心脏病能这样又跑又跳?”
祝宁何止是又跑又跳,小时候就撒疯野狗一样一路疯玩儿,进了培训营之后要接受体能训练,她的体能起码是同龄小女孩两倍。
祝宁哽咽住了,祝遥是心内科主任,她说的话应该是真话。
非常权威的诊断。
她们停下来了,祝宁站在树荫下,祝遥半蹲下来,整个人身上都是光。
祝遥一手戳在祝宁胸膛上,她幼小的心脏在怦怦跳。
健康富有活力。
祝遥直视祝宁的眼睛:“我希望你有强大的心脏,我希望你自如,松弛,快乐。”
我希望你在攀登高峰时,心脏有足够的动力去攀登。
我希望你在跌入低谷时,心脏有能力去承受。
我希望你躺平的时候,内心足够平静。
我希望这世界不论变成什么样,你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希望哪天就算我不在了,你也有能量往前奔跑。
我希望你自信勇敢冷静。
我希望你快乐,要超快乐,加倍的快乐。
那时候祝宁年纪很小,她果然无法理解祝遥的话,她忘记了很多细节。
只记得那天在路边,天气特别热,蝉一直在叫。
祝女士温柔地看着祝宁,说话的语气非常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祝宁,我希望你有强大的心脏。
后来丧尸危机爆发了,她知道训练营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她离开了训练营,她要去市人民医院去找祝女士。
这个行为在她当时的队友来看是找死,认清现实放弃幻想,丧尸世界自己保命就不错了。
但祝宁离开了安全的避难所。
她觉得祝女士除了看病什么都不会,生存能力很低,离开她很难活下去。
祝女士甚至不会做饭,别说打丧尸了,祝宁必须要去保护她。
她带着一把枪,背上干粮走向祝女士。
街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丧尸,他们占领了街道,平时只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祝宁花了九天才走到。
这九天里,她越来越不安,她知道祝遥可能死了。
但她非常偏执地想去市人民医院。
当末日时,她考虑的只有祝遥,那是跟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联系最紧密的人。
她必须去见祝遥一面。
她内心有个小小的幻想,可能还活着呢,万一呢。
市人民医院人口密集,祝宁走到门口的时候心已经凉了半截,没有万一了。
她犹豫片刻,咬了咬牙,还是走进了医院。
医院园区很大,因为祝遥的职业关系,祝宁对医院太熟悉了,她从小就是在这儿长大的。
祝遥值班的时候,祝宁就带着作业来写,很多科室主任都认识她。
她在路上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他们都变成丧尸,她花了两天时间才穿越丧尸群走到祝遥所在的办公室。
祝宁打开熟悉的办公室大门,祝遥背对着她。
祝女士果然没有什么生存能力,看上去傻乎乎的,一直用额头撞玻璃窗。
她脖子上被咬出了一个豁口,白大褂上都是鲜血。
祝遥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往这边看了一眼。
祝宁看到了她现在的面貌,脸色发青,五官已经有些扭曲了。
祝女士本来很爱干净,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这么多年来,她连领子都没皱过。
她曾经那么聪明冷静,她曾闪闪发光,她曾是祝宁的偶像。
她曾手持手术刀在手术室救人,她现在傻兮兮地在撞玻璃窗。
“妈?”祝宁叫她。
那是祝宁最后一次叫她妈妈。
祝遥回应了她,她闻到了活人的气息,猛地朝祝宁跑来。
依赖于祝遥培养的这颗强大的心脏,祝宁没有闪躲与害怕。
她抬起枪。
然后瞄准目标,手腕平稳,指腹压向扳机,像她无数次训练的那样。
砰地一声,鲜血炸裂开来,血点子和碎肉炸了一身。
祝遥倒下了。
祝宁脸上都是鲜血,她深深呼吸着,感受着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直跳。
跳得太快了,好像要冲破胸腔。
鲜血和眼泪混杂在一起,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兜头蒙住。
外面的丧尸已经听到动静,正在疯狂朝这边涌来。
她随手拿起祝遥常用的钢笔,从窗户跳出去,永远离开了医院。
后来她来到了废土世界,那支钢笔也不见了,她彻底失去了关于祝遥所有的东西。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祝女士了,她看着自己的手。
自从岳开源给自己展示了这个世界祝宁的生平,她就一直陷入怀疑。
她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刚来到废土世界的时候,祝宁已经懒得挣扎只想当条咸鱼。
后来她进入清洁中心,刚开始很兴奋,看什么都感觉到猎奇。
半夜兴奋刷坟帖,进入污染区域后尝试研究总结污染物的规律。
现在的她对所有要发生的一切都感到稀疏平常,很难再让她有什么好奇和兴奋感。
她越来越难产生情绪,像是一早就生活在此处,已经完全融入了废土的世界。
说实话她现在有点分不清她是谁了。
她真的存在吗?
是不是祝宁根本不存在,真正的祝宁只是一只“缸中之脑”,唯一的大脑泡在培养皿中。
丧尸世界包括废土世界都只是她在培养皿中幻想出来的。
那个丧尸世界的她是真的吗?还是一切都是记忆植入体,记忆植入可以做到这种真实度?
但是她那么清晰地记得祝遥,她记得很多相处的细节,记得她开车送自己去训练营时的后脑勺。
她记得自己把奖杯抱回家后,祝遥挑着眉头说:“不错啊宁宝。”
她记得祝遥身上淡淡的医院消毒水味儿。
虽然没有任何东西证明祝遥真的曾经存在,但她希望祝遥存在,她为自己培养了一颗强大的心脏。
假如祝遥是某些人捏造出来的一个虚拟人物植入她的脑海,她也依然感谢她。
祝宁闭了闭眼,她怕再想下去会陷入完全的虚无,分不清虚拟和现实。
在更多证据出现之前,祝宁还是坚信丧尸世界是真的。
“从利益计算的角度上来说,那是我这辈子干的最不划算的事情,我穿越了大半个城市,最后只对我妈的脑子开了一枪,她早就死了。”
祝宁看着电视机里的倒影说,她的声音一点起伏都没有,林晓风也听不懂她的情绪。
祝宁又说:“这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没有遗憾的事。”
她不能忍受丧尸顶着祝遥的脸,她觉得那也是祝遥希望的。
祝宁深呼吸一口气,“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现在你也了解我了,我们很公平。”
交朋友需要相互了解,她们正在相互了解。
祝宁讲完了这个故事,之后房间内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布制的沙发的一侧一沉。
有个人坐在她的身侧。
祝宁看不见林晓风,从电视机的倒影来说,沙发上只有她一个人。
祝宁和一个透明人坐在一起。
一个失去了父母,成了没人看见的透明人。
一个失去了父母,穿越到废土世界的异乡人。
她们现在都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大概是之前在海洋馆打过交道,祝宁引导过林晓风,她对自己目前没有敌意。
祝宁:“我接下来会把你当成一个大人对话,因为你只有自己了,就像我也只有我自己。”
没有苏青青的庇护了,也不会有人再哄她睡觉,林晓风必须要面对这一点。
祝宁:“鲍瑞铭没死,他上传了意识,早就逃了,我这边找不到他的下落。他背后很可能有一个组织,你一个人无法对抗。”
祝宁感觉到旁边的窸窣声更大了一点,小孩子很难隐藏自己的情绪。
祝宁继续说:“我不知道他做这些事到底为了什么,我刚开始以为他是想培养你,但是他看上去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我猜测鲍瑞铭只是牺牲你引来清洁中心,来转移其他事儿的注意力。”
挺残忍的,但祝宁猜测的很有可能是真相,林晓风只是个牺牲品。
她甚至没有任何价值,被人用完就丢弃。
窸窸窣窣——
旁边林晓风的动静更大了。
“保持理智,林晓风。”祝宁看着电视屏幕,里面倒映出来的沙发已经扭曲,林晓风捏紧了沙发,以她的能力可以瞬间把这玩意儿捏烂。
“我会想办法找到他上传意识的云端,我会帮你杀了他,我绝对可以做到,但这些事有条件。”祝宁很平静地说。
林晓风的窸窣声停止了。
“你可以把我当成很恶劣的大人,我看中了你的能力,我需要组建一个团队,我希望你成为我的组员,你可能会在这些任务中面临生命危险。”
这些话非常恶劣,等同于让一个十岁小姑娘给祝宁卖命。
但这里是废土世界,除了一等公民所有人都要想方设法活下去,林晓风不是例外。
这狗屁世界,小孩儿要跟大人面对同样残酷的生活。
祝宁:“相应的,我会给你提供庇护和帮助,你可以适当依赖我。”
沙发深深陷下去一大块儿,看起来林晓风还是很紧绷。
祝宁没奢望能让一个小姑娘瞬间想通,她今天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她对林晓风的了解很有限,比如她不知道林晓风能不能说话,她也不知道林晓风算不算人类。
祝宁看向沙发的凹陷,勉强找到了林晓风的位置,跟一个透明人说话有点别扭。
“你可以考虑下,什么时候回答都可以,拒绝也可以,你找自己舒服的方式告诉我就行。”
林晓风如果已经不会说话了,可能需要打字或者写字告诉祝宁。
“房间一共两个,都一样大,我自己选了,我住右边你住左边?有异议吗?”
祝宁还是听不到回答,她看上去好像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
得不到回答,祝宁走进了右侧的房间。
“晚安。”
只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洗澡的声音。
她真的心很大,跟一个透明巨力人在一起,竟然一点都不怕。
等祝宁走后,林晓风拽着沙发垫的手慢慢松开,她一个人呆呆愣愣坐着。
她从电视的反光里看不到自己,照镜子也看不见自己,她已经完全透明了。
地下室的安全屋没有风也没有其他光亮,这里像个牢笼。
林晓风深深呼吸着。
保持理智。
她一直在念着这四个字。
……
祝宁躺在床上。
宋知章的安神剂很有效,躺下就已经困了,她没有再想祝女士,脑子一瞬间有些放松。
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咿呀一声。
门口没有人,门被人推开一个缝隙,有个透明人进来了。
林晓风绕到祝宁背后,像一只鬼魂静悄悄地站着。
祝宁能感觉到林晓风的视线,她没回头,也没动作,身体有些紧绷,她拿不准林晓风现在是什么想法。
毕竟林晓风是b级污染区域的污染源,如果林晓风坚持要动手,祝宁只能重新把她收纳进卡牌。
过了一会儿。
“我可以跟你睡吗?”背后传来了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怯生生的,原来她会说话。
祝宁的身体放松下来,“可以。”
她感觉自己床铺沉了沉,有人上了床。
林晓风搂着祝宁的腰,看祝宁没有挣扎的意思,她把额头埋进祝宁的肩上,像是一只小兽依偎着她。
祝宁听到了背后的心跳声,很清晰,是人类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