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是和王大海约好的日子,林辰开车拉着父亲,从县城去王家村。
越接近王家村,父亲的话越多了起来。当车拐进王家村那条乡路时,父亲的声音也提高了:“当年还都是沙土路,现在全铺上沥青路了!”
林辰说:“那是当然,这些年各级政府对农村基础设施投入很大,这是村村通工程,每个自然村的道路都要硬化。”
父亲指着车外的景色,说:“这地方多好,空气新鲜,山青水秀,鸟语花香,河里的水也清澈见底,那时候我们还能吃到河里的鱼,真是一个世外桃源。”
刚进入王家村,林辰就看到王大强站在村头,他稳稳地将车停下。
“大强!等了好久了吧!”
“没多久!国山叔听说林站长要来,念叨了一晚上,早早把家收拾好了,等着林站长呢!”
父亲下了车,王大强赶快上前握手,然后接过林辰手中的一箱通海大曲,一箱牛奶,引领着向前走去。
“这村里的小路也硬化了,啧啧......”父亲边走边打量。
“硬化好几年了呢,你往这边拐......”
“不用,我能记得路......”父亲的脚步突然快了起来。
前面路边,一个老汉站在那里,他穿着灰布衬衣,蓝色裤子,脚上是一双塑料拖鞋,脸色黝黑,满是皱纹,正打量着林辰他们。
父亲快走几点:“老哥!”
王国山也激动地迎上来:“林站长!”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走!赶快家里坐,几个老哥们听说你要来,可高兴坏了!”
王国山的家就在旁边,刚刚走进院门,四个老汉就涌了出来,父亲指着他们,清楚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国庆!田英!志向!来福!”
王国山家是四间瓦房,父亲被请上炕坐,炕上摆着花生、瓜子、桃子。父亲感慨地说:“一晃这么多年了,想当年咱们就是在这里喝酒。”
王国山说:“那时我酒量还厉害,一顿能喝七八两,现在不行喽!”
父亲没看到女主人,便问王国山,王国山说:“走了两年了,两个儿子农闲的时候,也外出打工了,平时就我一个人在家。”
王国庆说:“他俩儿子在外面干装修,都是手艺人,挣的不少。我儿子就不行了,在外面出苦力。”
大家闲聊了一会儿,又提起当年,父亲带着他们种植果园,改造郁闭林。王来福说:“那块地方现在都变成花果山了,除了苹果,还种上桃子、大樱桃、杏子啥的。”
父亲兴致勃勃地说:“咱们去看看吧!”
当下王国山便开出自己的农用车,拍着胸脯说:“别担心,我车艺好着呢!”让四个老汉和林辰坐在上面,农用车“呯呯呯”往后山而去。
顺着硬化好的盘山路,开出两三公里远,便到了一个高坡。这里地势较高,眼界开阔,几个老人站在高坡上,看着远处指指点点:
那儿,就是当年我们种下第一棵红富士的地方。
记得呢!当年你把玉米地改种苹果了,你爹在家大骂,说你饿死了活该。
你爹光骂你,回头拎着棒子去了我家,要找林站长算帐呢!
对啊,那时候搞产业结构调整,好多人思想转不过弯来,我负责你们这几村,要不怎么会住上三个月!
你再看远处那块苹果地,就是后来你帮我们改造的郁闭林,第二年优果率就翻了一番。
回村后,王来福又拉着他们在村里转了一圈,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都记得父亲,亲切地和他打招呼。
经过一处破败的建筑,父亲感慨地说:“你们王家祠堂都败落到这样了。想当年,这里可是很红火的。”
林辰特意多看了两眼,这便是他告诉李莉的“王家祠堂。”
王国山说:“年轻人不进祠堂了,自然也没人管理,再过几年就塌了。”
临近中午,其他四家各端来两个菜,王大强媳妇也送来俩菜,林辰打开几瓶白酒,大家围坐着畅饮起来。
王国山举起酒杯,说:“三十年前,林站长手把手教我们种果树,才让咱挣了钱,给孩子盖上大瓦房,娶上媳妇,这头一杯,咱们一起敬林站长!”
“对,敬林站长!”
父亲笑呵呵地举起杯子,和大家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王国山领完酒,其他老汉也跟着敬酒,父亲一会儿功夫就喝了三四两酒。
林辰不由得担心父亲的身体,劝他少喝点。
父亲摆了摆手,“没事!我年轻时喝的更多!”
父亲又喝了一口,问:“现在村里果树长势挺旺的,你们的孩子怎么不在家摆弄苹果,反而都出去打工了呢?”
王田英说:“林站长,此一时,彼一时。你带我们发展果业的时候,全国没多少地方种红富士,那时候苹果摘下树,客商都抢着要。”
“对,俺们这里苹果质量好,客商都到地头来抢。靠着苹果业,过了能有十年的好日子,但慢慢地,苹果开始走下坡路了。”
“全国范围内,大家都看到种苹果发财,一哄而上,山东、辽宁、陕西不说,山西、河南那些地方也种苹果,种得多了,价格自然就下来了。”
“现在的客商,是只管挑好的苹果收,稍微有点黑点、伤疤,或者果型不周正的,一律不要。”
“再加上果树大小年影响,有的年头苹果增产,卖的多收得少,忙活一年,只能挣回化肥农药和果袋钱。”
“对啊,咱这儿也没有冷风库,听说外镇有建冷风库的,价格低的时候就放冷风库里面,价格高了再卖。”
“我还听说有的地方发展苹果深加工,把苹果做成果干、果脆,可挣钱了。”
听了几个老哥们的话,父亲的笑容少了,酒却一杯一杯喝得多了。
“只搞种植业,不发展深加工,到底是不行啊!来,接着喝!”
这场酒一直喝到下午三点,林辰把父亲搀上车的时候,他走路都不稳当了。
开车返回县城的路上,父亲喃喃地说:“我自以为帮改种了果园,他们改良了品种,就帮他们脱贫致富了,哪想到我太理想化了。三十年前,我带着他们脱了贫,但现在,他们并未致富,仍然只是温饱线以上而已。”
“你伤感啥,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我当年来到大王村管区,胸里怀的梦想就是带着父老乡亲们一起致富。这不仅仅是一个乡镇干部的本职工作,也是对我这个党员的考试,这个考试,我一直以为自己得了满分,今天才知道,仅仅是及格。”
“林辰,这张卷子,你要帮我答完,要答出一百分。”
父亲心情似乎很不好,路上再没有说话,到家后,直接去了卧室。
母亲嫌弃地打开窗,问林辰:“你爸这是怎么了?像谁欠他二百吊一样。”
林辰摊摊手:“人一老,心思就多,故地重游,见景触情呗。”
林辰理解父亲的心情,当发现自己倾注心血所做的一切,只是让村民富裕了十几年,然后又坠入温饱后,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他在心里暗暗说:放心吧,你没完成的试卷,我会帮你完成。
林辰正在和母亲说话,听到卧室里传来一阵异响。
林辰进了卧室,发现父亲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爸!你怎么了?”林辰急忙把他拖起来,扶到床上躺下。
母亲也急火火地进来了,“老头子,你昨了?”
父亲脸色腊黄,捂着胸口说:“疼......”
母亲脸色一变,和林辰对看一眼,林辰立刻说:“走!送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