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季臣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周嘉年——这个偷了自己的名字的所谓的弟弟。
确实，真人有比照片更鲜活、具体的，和他更为接近的气质。
即便已经知道他的经历，顾季臣也无法对他同情起来。
毕竟他做的事情，实在不算干净。
和顾季臣的淡然比起来，周嘉年显然要惊愕得多。
毕竟一个在他心中确定了已经死亡的人，死而复生出现在这里，冲击力不可为不小。
祁焕绕过顾季臣，走到周嘉年跟前，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勾唇一笑，咬重他的名字：“周嘉年，出来吧。”
周嘉年缓缓站了起来。
而姜茉早已松开了他，在顾季臣进来那一刻，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就放下去了。
周嘉年抿了下唇角，脸上是说不出的涩然。
他比不上顾季臣，永远都比不上。不管是在母亲眼里，还是在姜茉眼里。
即便他的一言一行都努力在模仿顾季臣，却还是无法让母亲满意。他小时候甚至连筷子拿得高一点都会被母亲打手，说顾季臣吃饭时不是这样的。
因为学不会顾季臣走路的姿势，被母亲用木棍敲得两条腿上全是淤青。
学了顾季臣的行为做派，在放学路上被高年级的混混打，说他装，父不详的野种还拽得和个二五八万似的。回家后，非但没有母亲的安慰，只听见她冷冷的声音：“以后不想再当人下人，就想办法回顾家去，让顾达韬认了你。”
高考出成绩那天，他挨了有史以来最毒的一顿打，虽然他已经是他们县城里的高考状元，分数却还是不够顾季臣那个学校。饭店里到处都是开庆功宴的家长，他被母亲打得内出血在医院躺了半个月。
后来的专业、职业，全都是按照顾季臣的路子来的。
甚至他有的时候都分不清他到底是他自己，还是只是顾季臣的一抹影子。
好在他也认识了不少人，得到了不少人脉，母亲也将她的毕生积蓄拿了出来，包括当初顾达韬打发她用的那边不菲的“分手费”，都成为了铺垫他回到顾家的基础。
他买了设备，想从顾季臣的信息下手，奈何顾氏集团网络安全技术实在发达，他根本找不到任何漏洞。
他黑过程怡的手机、顾愉笙的手机、虞婕的手机、姜茉的手机……虽然没有得到任何和顾季臣有关的秘密，却还是让他有了新发现。姜茉手机上那个备注“塑料老公”的人，解析出来竟然就是顾季臣。
他偷走了姜茉的手机，掌握了他们的所有信息，完全了解了他们的婚姻状况。
但是姜茉看来，还是他顾季臣更重要一些。
即便她认为那个和她发消息聊天、被她认定为灵魂伴侣的人是自己。但是在顾季臣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她还是只能看向他。
她和其他任何人一样，眼里只有顾季臣，根本没有他周嘉年。
是，他就是个影子，他不配被注意。
在跟着祁焕往外走的这几步里，周嘉年脑中走马观花，划过无数光影，那是他可悲可笑又可怜的一生。
和顾季臣并肩而立的时候，周嘉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他，这个自己被迫模仿了二十多年的，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其实他们一点儿都不一样，完完全全不一样，简直就是正版和一个低劣的赝品。
周嘉年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恨，他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到他。
都是第一次当人，凭什么顾季臣就什么都有。有那么明事理的母亲，有那么成功的事业，还有这么美好的爱人。
周嘉年的神情忽然变得阴鸷而狰狞。
他拿出口袋里的折叠军刀，直接朝着顾季臣捅了过去。
他在刚刚动作的一刹那，就被顾季臣察觉到了，所以这利刃当然无法伤害他分毫。
周嘉年被他一脚踹翻在地，腕骨疼到仿佛裂开，军刀脱手而落。
从顾季臣轻蔑瞟来的眼神中，周嘉年读出了四个字：“不自量力。”
他喉间涌出铁锈味，五官已经因为痛苦而扭曲，却还是朝着顾季臣露出一抹挑衅的、胜利的微笑。
他这就失败了吗？当然不是！
在所有人都忙着制服周嘉年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红点从窗外，缓缓移到了姜茉身上。
顾季臣是第一个发现的，高喝一声：“姜茉，趴下！”
姜茉下意识就按照他的指令做了，可是她由于神经迟缓而本就不算敏捷的动作，当然无法和狙击手的子弹比。
一颗呼啸的子弹击碎了宾馆的玻璃窗，带着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直直打向了她。
看着骤然瞠目，表情几乎崩裂的顾季臣，周嘉年的笑容越来越大，甚至癫狂地大笑出声。
他是想对顾季臣下手吗？当然不是，他知道他没有胜算。
那他就要让他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和心爱之人阴阳相隔，是他这一辈子都无法治愈的痛楚。看着心爱的妻子死在自己面前，也将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败笔。
对，他什么都没有，那么顾季臣也不能什么都有。
即便家财万贯，他也要当个孤家寡人。
当个和他一样可怜的人。
玻璃碎裂声、子弹穿进身体的血肉爆裂声、周嘉年癫狂的大笑声合在一起，宛如地狱再现，让人毛骨悚然。
姜茉被重重压倒，笼在了一片暗沉却安全的阴影中。
她感受到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嗓子里也发出了一声闷哼。
和上次不同的是，她并没有被鲜血溅得满头满脸。她干净的视野中，只能看见他的容颜，还是笑着的。
“没事，别怕。”他朝她笑，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我在呢。”
姜茉看不见他的后背是怎样一片血肉模糊，鲜血顷刻间浸透了他的西装，汇聚成了一条水流，顺着他的衣角不断滴下，在地上积成了一滩。
姜茉的五感不太敏锐，却还是后知后觉地闻到了血腥味。
她正想低头，却被顾季臣扣进了怀里。
即便他风尘仆仆，衣服上却依然带着洁净的清冽，好似可以掩盖这世界上的一切污秽与肮脏。
“我很好，你也要好好的，可以吗？”因为剧痛，他说话的语调很慢，不让她察觉出任何异常来，“姜茉，你的一辈子，是要和我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