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年？”姜茉慢慢重复着这个名字，莫名感觉有些熟悉。
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似的。
“怎么了？”对面的男人仿佛看出了她的困惑，“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男人笑了笑，稍微卷了卷右腕的衬衫袖口，露出一截翻着冷光的金属腕表。
他端起咖啡杯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无名指上一枚素白的圈戒低调却存在感十足，是他已婚身份的象征。
姜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盯着一个陌生人打量，大概是他给她的感觉——太像顾季臣了。
不光背影像，神态和动作也像，甚至觉得长得也有点像，虽然仔细看，他们的五官并不一样。
就很奇怪。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姜茉收回视线，“不好意思。”
她这样的打量，应该算是一种冒犯了。
男人只是温文尔雅地一笑，相当随和地说：“没有关系。”
他的气质太过温良，就像三月里的春风。姜茉想，他和顾季臣还是完全不一样的，最起码，她从未见过顾季臣身上出现如此温柔的一面。
顾季臣永远是冷冽的，像严冬里那块儿最坚实的冰凌。
手机上来了许芝的消息，说已经买完了东西让她出去，姜茉立刻起身往外走。咖啡厅里的客人很多，还有孩童的喧嚣，前边两个孩子打打闹闹，手中端着的咖啡都漾了出来。姜茉为了躲避后退了一步，不巧撞上了身后的人。
“小心。”叫周嘉年的男人轻轻扶了一把她的胳膊，然后立刻松开了她。
“谢谢。”姜茉只扔下这两个字，急忙朝着许芝跑了过去。
周嘉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唇边逐渐浮现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他垂头，看了一眼手中多出来的一部小巧精致的手机。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喃喃道。
——
到了地下停车场，姜茉刚准备上车，就听见有人叫她：“陆橙依！”
转头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陆东程。
陆东程这段时间过得可见不怎么好，整个人消瘦憔悴了不少，即便肉眼可见的精心打理过，那种骨子里冒出来的颓唐失意还是掩盖不住的。
许芝立刻提高了警惕，像是一只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的小鸡仔，胳膊上还挂着好几个购物袋，就这么拦在了姜茉跟前，生怕陆东程伤害她。
姜茉冷眼看着陆东程：“什么事？”
陆东程缓缓朝着姜茉走了过来。他的步子很慢，像是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
“有什么事你就站在那里说！”许芝拔高声调。
而陆东程也就真的不动了。他愣在了原地，甚至还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沧桑的眼睛望着姜茉，翕动着嘴唇，又叫了一声：“橙依。”
不同于刚才那怒气冲冲的一吼，这一声呼唤简直是温和慈爱，诉尽了一个父亲该有的温柔。
“橙依，爸爸很想你。”陆东程抬起双臂，看样子就想上来拥抱她，“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许芝瞪大眼，一副见鬼的样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姜茉。
而姜茉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被陆东程的温柔戏码打动，依旧冷冰冰地道：“有事直说。”
陆东程的眼角闪过一抹泪花，他急忙擦掉，悲伤又哀恸地说：“程怡，爸爸知道错了，爸爸后悔了。爸爸知道，我对不起你和你妈，给爸爸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
要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陆东程现在的样子，真的心酸又可怜。他虽然老了，但是五官尚且在线，身材也没有发福，垂头丧气的样子真的很容易激起人的恻隐之心。
但是很抱歉，姜茉不是旁观者，她是当事人。
她是被他抛弃的女儿，过去将近二十年中，她的人生中都没有父亲这个角色。
她对他的怨恨和不满，不是一朝一夕骤然冒出来的，而是日久天长，在父爱缺失的日子里，在被老家不懂事的小孩子笑着骂“没爹的野种”的日子里，在因为没有父亲连带着温柔善良的母亲都要被恶意诋毁的日子里，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她从小就不解，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连这么好的母亲都能不要。
等以后见到他，她一定要好好问一问他，为什么要欺骗妈妈，为什么要抛弃她们母女。
然而等之后她回到陆家后，却没有了再问的打算。看着陆东程那副嘴脸，看着他和张玉兰陆紫蕙一家子其乐融融，她什么都不想问了。
不过现在，她倒是有了一个想问的问题，也就直接问了出来：“你哪来的脸？”
弥补？陆东程这个虚伪做作的男人竟然敢说这两个字。
他拿什么弥补？又怎么去向已经去世多年的母亲弥补？
真是可笑，现在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做事的时候不仔细衡量，等到发现错了，再轻飘飘地说一句：“我是有错，我弥补你不就好了？”
可是有的事情能弥补，有的事情是根本没有弥补的机会的。
“橙依，爸爸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和阿檀。可是你不知道，我是真的爱阿檀的，是张玉兰她欺骗我，我才……”
“你闭嘴！”姜茉冷声喝止了陆东程的话，“别用你这张恶心的嘴叫我妈妈的名字！”
“橙依，我们之间真的存在很多误会，你听爸爸解释，好吗？当初你妈妈带着你离开之后，我很快就后悔了，我特别担心，生怕你们母女过得不好，我就想将你们接回来，是……是张玉兰那个女人不让啊！我派出去找你们的人，都被她拦截了。等我发现后，我已经彻底失去你和你妈妈的消息了……”
“芝芝，我们走。”姜茉懒得再听他的胡言乱语，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陆东程急忙扑了过来，大叫道：“橙依，你别走，你听爸爸说完，你让爸爸把话说清楚，好吗？你给爸爸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
他扒着车门，导致车门根本关不上。司机下去将他扯开，他索性直接挡在了车前边，扒着车头嚷嚷：“橙依，你给爸爸一个机会！爸爸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一面，你让爸爸把话说完，好吗？”
“报警。”姜茉对许芝说。
反正她家里那档子事对公众而言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她也不怕丢人。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被陆东程的大喊大叫吸引了过来，好在姜茉已经坐进了保姆车里，外边的人窥探不到。
很快，来了一伙人将陆东程拽开，不是警察，而是大厦的安保人员。
带这些安保人员过来的是那个叫周嘉年的男人，他比划着说了几句话，大概是他刚到停车场，就听见有人在这里闹事，于是叫了安保人员过来处理。
许芝降下她那边的车窗向他道谢，而周嘉年的眼神却透过那道缝隙，看向车里的姜茉。
他似乎很担心，在见到她安然无恙后，还松了一口气。
姜茉朝他点头致意，他也点了点头，又笑了。
虽然两人没有说话，却已经无声地表达了足够的情绪。
他笑起来很好看，姜茉想到了一个词：端方君子，温润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