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茉“哈”的一声，笑了。
“对啊，我讨厌你。其实讨厌这个词的程度都轻了，我觉得应该是憎恶，是厌烦。顾季臣，我明确告诉你，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这么厌恶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
她的每一个字，都化为了锋利尖锐的利刃，狠狠刺在了顾季臣心上。
她目光如电，每一根发丝都大写着对他的抗拒，恨不得将“厌恶”这个词烙在他身上。
一时间，顾季臣竟然罕见地生出了逃避感，甚至不敢再看她的眼神。
怕再看到她的厌烦与憎恶。
良久，他喉结滚了滚，轻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姜茉觉得稀奇，有生之年，她竟然能从他顾季臣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对不起？我没有听错吧？”她拿一种十足荒谬的眼神看着他，“顾总是在为什么道歉？为之前对我恶劣的态度？还是对我的威逼警告、人身威胁？对我这个过气小演员诸多刁难？”
她仰着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睛明亮无比：“还是为仗着老板的身份逼迫我去向对我图谋不轨的人敬酒？还是为逼我喝掉一整瓶烈酒让我难受一个晚上？还是为那天你把我当成了别人，和我发生了关系？”
姜茉歪了歪头，耸了下肩：“所以顾总，您到底是在为哪件事道歉呢？”
顾季臣闭了闭眼，一股郁结与无奈充斥着在他的心脏里，让他的胸腔几乎就要爆掉。
原来已经这么多了……
直接间接、明里暗里、身体上心理上，他竟然已经给她造成这么多伤害了。
“所有。”他的语调挫败、无奈、又懊悔，“我为我之前做过的一切，向你道歉。”
要是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是顾季臣最对不起的，那无意便是姜茉。
三年时间，他没有尽到任何做丈夫的责任，而她也没有向他提出任何要求，还将奶奶照顾得很好。
他一回来，最想补偿的人是她，然而阴差阳错，却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
造化竟然可以将人玩弄到这个地步。
让他们的关系恶劣至此。
姜茉扬唇一笑，干脆利落地说：“好，顾总，您的道歉我接受了。”
顾季臣心下一震，并没有任何解脱与喜悦。因为他知道，接受道歉，不代表和解，更不代表原谅。她只是，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纠缠了。
果然，听她继续道：“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无论是道歉还是弥补，都无法改变。我接受您的道歉，代表我已经将那些事情搁置，我不会再提，更不会以此来和您谈什么条件，您大可放心。”
“我不是怕你和我谈条件，我是真的感到抱歉。如果你想以此来和我提什么要求，我全都答应。”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需要。顾总，我和您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您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演员。或许在您眼中，我们这些人就和个玩意儿没什么两样。高兴了，态度好点哄一哄，不高兴了，有的是法子磋磨发泄。大概就和……对只猫，对条狗没什么两样。”
话到这里，顾季臣心中骤然一沉，倏然明白，她误会他了。
她将他现在的表态，当做了他图谋不轨之下的行为。她以为他放下脸、说好话，是为了其它龌龊、不堪的目的。
他有些着急，上前半步，捏住了姜茉的手腕，认真看着他：“不是，姜茉，我道歉不是为了别的，我是为了让你好受一些，我们……我……”
他倏然哽住，喉间艰涩，怎么都说不出“我们是夫妻”这几个字来。
“让我好受一些，然后呢？被你优越的条件和虚伪的态度蛊惑，像很多人一样，心甘情愿待在你身边，当你兴致起来时的一个发泄工具？陪你应酬、喝酒、上床？然后在你不需要的时候，被你一脚踹开。或许运气好，能被你施舍一点资源，然后对你感恩戴德？”
“不是。”顾季臣立刻否定她，“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我也从未这么想过你……”
姜茉用力摇了摇头，打断了他：“顾季臣，你别骗你自己了，你一直都是这么想我的。”
顾季臣猛然一僵。
“从一开始我给你递错简历开始，你给我打上了什么样的标签，你心里比我更清楚。递错简历是我的过失，但是你，有没有把我、把我们这些和你相比起来处于下层的人，真正的当人来看待？你有没有给我们修正错误的机会？我们在你们眼里，有没有基本的人格？
当然没有。因为在你们眼里，我们只要靠近你们，那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勾引你们谋求上位。你们高高在上，你们洁身自好，我们不配拥有这些品格，我们的心和思想就都是脏的，我们只想亵渎你们。”
高级公寓的大厅，万籁俱寂，工作人员远远地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任何人注意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音色动听而悦耳，甚至可以称得上语调温柔，但是说出的每一个字，却让人有如万剑锥心。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座座千钧的山，压在了顾季臣背上，让他几乎窒息。
他终于知道，她对他厌恶的根源，在哪里。
不是他断了她的资源，抢了她的东西，伤害了她的身体这些行为，而是内在的，她没有感到被他尊重。
她分明是那么坚韧、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她从不去卖笑陪酒换资源，哪怕曾经大半年没有任何资源也不向秦强之流低一下头。她在用行为诠释她的态度，她是“艺人”，但是在“艺”之前，她更是个人。
所以她自尊自爱，自强自立，能有的就拿着，得不到的也不强求。大亏小亏，吃了就默默忍着也不去哭诉。好的坏的一视同仁，每份工作都竭尽全力。哪怕被嘲得体无完肤，依旧在努力证明自己。
她在努力维持着她强大的精神内核，在世俗的泥淖中依旧纯洁干净。等将来回头看看她走过的路，不管是对待事业，还是对待她自己，她都无愧于心。
但是他误解了她、贬低了她、亵渎了她。
正如她所说，从最初的那场误会开始，他就将她钉在了一根不光彩的羞辱柱上。
即便后来他发现了她独有的人格魅力与强大的精神内在，也已经晚了。
他撑在墙壁上的手无力地松了下来，对姜茉的禁锢与压制，也彻底解除。
姜茉果然在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地和他拉开了距离。
“所以，顾总，就到这里吧。”姜茉向他微笑，“如果您真的对我感到抱歉，以后就当作不认识我，好吗？我觉得这是我能想到的，和您最好的相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