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摩古谈说出这句“拿下”时,坦巴桑布早已吓得亡魂大冒。
他实在弄不明白,明明无往不利的师门秘药,为何在此处竟不起作用了。
而且不起作用不说,居然还给了自己反戈一击。
他猛地抬头,正好对上摩古谈如鹰隼一般的锐利双眼,心中顿时一沉。
摩古谈说道:“构陷教主,毁谤佛门。尼玛,此罪何论?”
尼玛心中大石落定,知道已经到了反攻倒算之时,当即上前一步,恭敬道:“此为根本罪,当破修仪,逐出宗门,录入罪谍!”
当听到“录入罪谍”四字时,多日巴也是眼睛一瞪。
这摩古谈杀人诛心,竟是要连他身后名也给毁掉。让他再无法于密宗立足。
“好……好!”多日巴咬牙切齿说出几个字,问道:“你摩古谈技高一筹,我认栽。但你真要赶尽杀绝?”
坦巴桑布同样满脸苍白,用哀求的目光望向摩古谈。
只见摩古谈微微一笑,说道:“佛法威严,不可轻贱。一切只是依律而行,本座绝无私下报复之意。”
坦巴桑布见对方根本不松口,挪到气地发抖的多日巴身边,小声道:“多日巴长老,我等如何是好?”
那多日巴本就惊怒交加,听到坦巴桑布说话,一股热血涌上脑门,“啪”地一声给了坦巴桑布一个重重的耳光。
“悔不该听你所言,误我深矣!”
多日巴捶胸顿足,扑通一声跪倒在摩古谈身前:“教主,今日之事都是坦巴桑布蛊惑,我是误信了奸人啊!教主明鉴!”
摩古谈面无表情地盯着多日巴表演,心里只觉三伏天喝了一杯凉水一样痛快。
他在藏传有两个敌人,第一个当然是大名鼎鼎的明空藏。第二个则是眼前的多日巴。
这多日巴是上届教主钦定的持法长老,地位尊崇,声望极高,身后有老教主一大批追随者。
当初摩古谈起势突然,初登高位,可以说毫无根基,此人便处处掣肘。
后来经他合纵连横,坐稳教主之位,这多日巴偏偏又老实下来,害的摩古谈有力无处使。
真要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给多日巴安上一个欲加之罪,只怕顷刻间红教便会分离崩析。
所以这么多年,摩古谈也只是把对方当成一个吉祥物,稳住红教内部老教主的势力,同时尽力边缘化这个人。或是将他发配地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免得在自己面前晃悠,恶心自己。心里只当在红教养了个闲人。
要说多日巴这人也是把审时度势学到了骨子里。
看到摩古谈越来越厉害,教主之位再也无法动摇的时候,他竟然真就甘心当了几十年乌龟,令摩古谈抓不到一点错漏。
本以为明空藏一死,默朗钦莫大会之上能够寻到机会,却又被摩古谈发配到了三古峰。
就在多日巴心灰意冷之时,坦巴桑布找上了他,并带来了辛无忌这份大礼。
这么多年,多日巴对教主之位早就不看重了,他心中恨得只是当初摩古谈以微末之躯,威逼恩师传位而已。
为了报仇,他不惜忍辱负重。如今终于找到了机会,可以对摩古谈发起致命一击,他如何能不兴奋。
勾结苯教,光这一条罪,摩古谈再无翻身之能!
多日巴已经垂垂老矣,未来谁当教主他根本不在乎,只要把摩古谈拉下神坛,这就够了。
只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个看起来万无一失,一击毙命的局面,竟然被摩古谈以这种手段给破了。
当初这计有多毒,现在反噬就有多狠。
毁谤教主,放眼整个密宗都是相当炸裂的事情,可以说一点也不比勾结苯教差。
他多日巴愿赌服输,死可以……但绝对不能录入罪碟,不然如何有脸去地下见老师?见师兄弟们?
为了身后名,多日巴不介意跪舔摩古谈一次,顺便把罪责推到坦巴桑布身上。反正对方只是小小外宗,本也没将他们放到眼里过。
“长老,如何成了我的责任了?”坦巴桑布不忿,有些气急败坏。
多事巴道:“辛无忌不是你带来的吗?说教主勾结苯教不也是你吗?你还说不是你的原因?”
坦巴桑布浑身颤抖,强辩道:“人是我送过去的,但是今日发难却是你一力主张,就算我要死,你以为你能独活?”
摩古谈瞧着两人开始狗咬狗,心中畅快之余,脸上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周老和出云则是对视一眼,齐齐摇头,这坦巴桑布种种表现,当真令人大跌眼镜。失望之余,不由想到,也不知王一当初怎么会看上他?
如果摩古谈不是红教教主,周老当真想将对方作为和南宫合作的对象。
但既然是自己人,他也要拿出一点态度,好歹也是亲近南宫的势力,蚂蚁再小也是肉。
本来他们在少数民族和宗教问题上,向来能多争取一个朋友,就多争取一个。所以人还是要保,不可令人寒心,但是世尊之位就不要再想了。
周老沉默一瞬,忽地开口道:“宗教团结乃是国策,就算是不可勾结苯教,那也是你们教派内部法规,并没有触犯国法。”
“如今事既挑明,只是一场误会,我看法王小施惩戒就好,不可伤及人命!”
摩古谈一怔,不由望向眼前的坦巴桑布,露出“居然是你”的眼神。
他眼皮一垂,脑中似已闪过亿万念头。忽地笑道:“贵人所言,小僧不敢不应。”
说罢,转头对着二人道:“今有贵人替你们二人求情,本座便小惩大诫。多日巴毁谤教主,令你抄经三百万,居三古峰顶,无旨不出,你可服气?”
多日巴还能活多少年?抄经百万,无旨不出,几乎等于给他后半辈子判了无期徒刑。
但这对于多日巴来说,却无异于雨后晴光,恩同再造。只要不用录入罪碟,便是杀了他又何妨?
“小僧心服口服!小僧心服口服!”
他惊喜起身,又对着周老合十敬道:“多谢贵人美言,小僧日后必为您日日祈福!”
周老点点头,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他一开口,没想到摩古谈答应的这么爽快,平白欠了对方一个大人情,等会儿的谈判,形势只怕越加不乐观了。
多日巴对着众人躬身一礼,又对着摩古谈跪拜一番,一转头,挥挥大袖,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什么王图霸业,血海深仇,从此刻开始,便已和他多日巴无关了。
坦巴桑布则有些尴尬,他知道事情搞砸了,竟然有些不敢面对周老。
摩古谈望向他:“汝是外教之主,本座却不好如何罚你?”
坦巴桑布诧异半晌,以为对方打算放过自己一马,心领神会之下,一言不发,冲着摩古谈和周老各叩了几个头后,便也想就此离开。
“坦巴大师且慢?”
身后传来摩古谈冷漠的声音,令坦巴桑布身体一颤,脸上表情陡然变化。
他缓缓转身,沉声道:“不知法王可是想好了怎么惩罚小僧?”
摩古谈摇摇头,微微一笑:“是是非非,口舌之业,本座受了又有何妨?叫住坦巴大师,乃是有另一桩事想要询问。”
坦巴桑布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不动声色道:“不知是何事?”
摩古谈轻轻击掌,口中说道:“带上来!”
只见随他而来的几个红衣喇嘛,一起抬着一个棺椁走上前来。
“这是什么?”众人心中生疑,不由问道。
摩古谈不答,只是笑着对坦巴桑布比了个手势道:“还请大师开棺!”
坦巴桑布心中一顿,迟疑上前,手扶住棺盖,久久不见动作。
“还请大师开棺!”摩古谈的声音已经渐渐低沉。
坦巴桑布强忍压力,手颤抖地推开棺盖,只是推到一半,他的脸色已经骤变,口中骇道:“怎么是他?”
摩古谈嘴角一翘,故作惊讶道:“坦巴大师见到爱徒尸首,何以这般害怕?”
“我……”坦巴桑布脸色发白,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他颤抖着嘴唇,舌头都有些伸不直。想说话,却感觉喉咙被堵得死死的。
本以为对方只不过有克制曼陀罗散的法门,自己才略输一筹,如今看到这“扎勒巴”的尸体。坦巴桑布终于明白,对方却是要有预谋,张网以待,只等着自己送上门来。
看来,今日难以善了了。
坦巴桑布认清形势,人居然变得冷静下来,好像突破了害怕阈值,已经失去了恐惧的情绪。
他眼中神色平静,冲着摩古谈冷冷道:“法王如何会找到扎勒巴的尸体?”
摩古谈见他发问,抚掌笑道:“好,好。心有平湖,面不改色。大师已经有了活佛之基。”
旋即,他话锋一转:“当初大师告诉本座说扎勒巴被王一所害,本座深感痛心。为了找到证据,替大师报仇,便命人查探了当天案发之地所有监控,却根本没有看到王一的身影。”
“但令本座好奇的是,监控里王一没找到,却看到了大师的身影。当时旁人说是大师自导自演,祸水东引之计。本座自然不信。为了替大师洗刷冤屈,不得已便掘出了扎勒巴的尸体。”
“好在此时天气尚寒,扎勒巴尸体尚未腐坏。”摩古谈朝着坦巴桑布略有深意道:“我记得大师曾说扎勒巴是死于明王劲掌力之下。”
“当时我检验扎勒巴尸体,发现目赤额紫,胸骨尽碎。很符合明王劲一力灌顶之状。但唯独奇怪的是,这尸体掌印之上,行凶之人右手小指似乎短了一截……”
摩古谈冷冷看向坦巴桑布右手,说道:“不知大师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坦巴桑布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随后自嘲一笑:“法王不是有了答案?何必还来问我?”
周老这时候也搞明白了状况,原来这坦巴桑布在他们不知情的时候,暗地里杀了徒弟,还在摩古谈面前挑弄是非,妄图引二人相斗。
坦巴桑布一瞬间,在他心中印象变得极差。
周老厌恶地看了坦巴桑布一眼,摇了摇头,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唯一可取之处,不过是实力弱小罢了。
坦巴桑布见到真相公开,便也破罐子破摔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扎勒巴做了法王十几年眼线,如今一死,便能使法王鹬蚌相争。若是法王与我易地而处,他难道配活?现在由我送他一程,也算全了师徒情谊了。”
摩古谈收起笑容,冷冷望来:“国法无情,杀人偿命,虽是出家人也不例外!”
“呵呵……”坦巴桑布冷笑道:“当几十年傀儡,活着也没意思。我若是能够把法王挑下马来,岂不是大赚特赚?”
“看来你怨气颇重啊!”摩古谈眼睛一眯,气势陡然压来。
坦巴桑布双腿打颤,犹自惨笑:“以前我自然恨你,但我现在不恨了,因为明空藏的传人已经来了,你注定是个失败者!”
摩古谈双目陡睁,神光一闪,坦巴桑布竟然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法王,国有国法,勿用私刑,还是交给警察比较好。”周老适时出声。
摩古谈冷眼望来,余威犹在,就像一把尖刀戳向周老。
出云拂尘一挥,一股不可形容的异力生出,对上那股精神力,二者顿时烟消云散。
摩古谈此时也冷静下来,说了一声:“好!”
周老使了个眼色,刚好有警察在这边,当即就要去拷坦巴桑布。
哪知刚才还委顿在地的坦巴桑布突然跃起,口中叫道:“我憋屈了一辈子,今日必要风光一回,绝不妥协!”
“吉祥金刚助我!”
坦巴桑布向着摩古谈飞射而来,速度极快。
他精气神三者合一,燃烧生命,气势成倍增长,远远望去,就像一把出鞘的宝剑。
眼中决意凛冽,一如当初刺王杀驾的吉祥金刚,一剑既出,绝不回头。
出云微叹一声,缓缓闭眼,宝剑再利,如何劈得开山峰?
果见摩古谈轻轻抬手,与之击了一掌,整个人瞬间化作巍峨雪峰,令坦巴桑布毫无反抗之力,只是一碰,便是刀断剑折的下场。
坦巴桑布像一块破布向后飞去,手脚扭曲,竟是筋骨尽碎,口鼻也溢出鲜血,在空中飞溅。
“师父!”
旁边一声大喝,只见一个大汉猛地冲来,要去抱住坦巴桑布。
可他双手刚一碰到对方,顿觉一股大力涌来,衣袖寸寸碎裂,双脚也不听使唤地朝后退去,不管如何沉身扎马,都阻挡不住。
眼见就要撞到身后围墙时,忽地背后一软,就像掉进棉花堆里,浑身舒坦之极,手上再无一丝余力。
他微微一动,便知有一只手掌正抵在自己后背。
随后便听眼前摩古谈缓缓发声:“王一?”
“久仰大名,摩古谈法王!”
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在宝日格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