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南到底是藏边一代枭雄,没想到竟以这样一种方式落幕,王一痛恨其过往,但站在旁边旁边依旧感觉一阵唏嘘。
这次藏边之行,原本只是想还明空藏一个人情,没想到短短几天,王一就已经和白教、花教、金顶都扯上了关系,更有三位上师折在他的手中,几乎已经涵盖藏边最大的几股势力,这天意弄人,有时真不得不说一声奇妙。
“南无释迦牟尼佛!”扎昆闭眼合十,高声宣了一句佛号。
王一抬眼望他,说道:“大师觉得索南是真心悔过了吗?”
扎昆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接着语气一顿,叹道:“若是真心,经十世畜牲苦,还能得脱轮回。若不是真心,只怕永生永世都得沉沦苦海了。只是现在是否真心已经不重要了。人死债消,剩下的,得靠活着的人尽力补救!”
王一冷哼一声:“人死债消,倒真便宜了他。”
扎昆轻叹一声,幽幽说道:“藏边莽荒之地,向来弱肉强食。自明空藏横空出世,威压藏边五六十年,达赖班禅都不敢望其项背。师兄身为花教教主,立志振兴宗门,这明空藏就成了他不得不迈出来的坎。以至于渐渐沦为心魔。如此看,他变成今天这样,也在情理之中。”
王一想想颇为赞同,他父母双亡,祖孙贫弱,一直以来都是学校同学霸凌的对象,那个时候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把经常欺负自己的同学狠狠揍上一顿。再后来上了大学,这种幼稚心思也就渐渐淡了,但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也变成了内向怯弱的性子。
直到拥有了系统,接触了武林,王一整个人才开始发生翻天覆地地变化。最早的时候,他也有洋洋得意,人前显圣的虚荣之心,可随着修行的渐渐深入,他越发觉得这种想法十分可笑,开始一心一意追逐求道之旅。
或许因为他本就是个野路子,才没有条条框框的约束和俗世纷扰,能够做到来去随心。对他而言,想出手便出手,不想出手也没人能逼他。不管是打的有来有回,还是一击毙命,其实都是看他心情。若遇到有道真修,他能虚心请教,遇到胡搅蛮缠,也可辣手摧花。
所以在得失之心上,他早已胜过索南不知多少。
“大师后面打算怎么办?”两人沉默一阵,王一开口问道。
扎昆似乎早有腹稿,说道:“自然如之前所说,拨乱反正,正本清源!”他语气怅然,幽幽叹道:“花教,错的太久了。”
王一点点头:“大师道德高深,有你主持,我相信花教很快就能走上正轨。”
扎昆苦笑一声:“我原本是想王大侠制服师兄以后,由他亲自下令,如此才显得名正言顺。不想师兄如此决绝,竟自断心脉而亡。可见他心中仍有不甘,抑或是不堪回首。唉,只是这样一来,却是凭空多了许多变数。”
王一皱眉,正要发问,就听扎昆道:“我花教弟子约有三千,僧摩尼足有三百之众,都是堪比中原明劲的高手,这也是师兄敢反抗金顶明空藏的底气之一。”
“自我师兄重启肉莲修行以来,这些弟子便也尽数归附,如今他走的不明不白,我若要重新掌事,只怕不是一件易事。”
他说着,对着王一合十鞠躬道:“所以还要请王大侠助我一臂之力。”
王一一愣,随即摇头道:“这是大师宗门内部之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插手。”
扎昆笑道:“不难,只需借王大侠虎威一用。”见到王一不解,扎昆解释道:“现在的花教就像一位病入膏肓的病人,非用猛药不可救也,而王大侠就是那副猛药!你神威盖世,寺内弟子俱都领教过。又能在一合之内,打败师兄。这般风采,只消在寺内镇守一二,众僧莫敢不服。”
王一皱眉道:“以刚克柔,只怕口服心不服,其后必有隐患。”
扎昆却胸有成竹道:“只要他们当下能服小僧,日后有名有节,时移世易,自然有办法令他们心悦诚服。”
王一一凛,心道此人如此笃定,只怕早有计划推翻索南,自己适逢其会,阴差阳错办了他的事。如今善后,终于要露出自己獠牙。心下感叹,虽卧薪尝胆亦不过如此,江湖中人,无一个简单。
他略一沉吟,花教若能安定,金顶寺便可少一大敌,自己并没有多少损失,便点了点头:“大师尽管放手施为!”
扎昆大喜,连连鞠躬,说道:“多谢王大侠成全!”说完,对外喊了一声:“纳拓!”
只见一个小喇嘛期期艾艾进来,见到倒在地上的索南,眼睛猛地睁大,随后赶紧低头,小声道:“上师有什么吩咐。”
扎昆轻声交代道:“去安排一间客房供王大侠休息,再去通知膳房准备斋饭,一应接待礼仪都要按最高规格,切不可怠慢。”
王一连忙道:“大师不用了,习武之人没有那么讲究。有片瓦遮身,粗粮管饱,便已绰绰有余。”
扎昆却道:“王大侠是我‘拜古禅寺’的贵人,这些都是应当的,切勿推辞。”
这时小喇嘛也在旁边适时说了一句:“王大侠请跟我来!”王一见推辞不过,只得跟着他离开。
见到王一离开,扎昆眼神陡然锐利起来,朝着前殿慢悠悠走去。
“王……王大侠……”
两人走到半途,小喇嘛突然出声,只是声音有些瑟缩,显然心中十分忐忑。
王一见他年岁不大,便笑道:“小师傅,有什么事?”
只见小喇嘛抬起头朝他望来,清亮的眸子里满是疑惑,似乎鼓足勇气才憋出一句:“教主……是……您杀的吗?”
王一有些玩味,便道:“是我杀的又如何,不是我杀的又如何?”
小喇嘛脸色涨红,不由低头,有这么多不好意思道:“我……我不知道!”
王一笑了一下,又道:“那你觉得这教主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小喇嘛想了一下,道:“有好有坏吧!”
王一有些诧异,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教主在的时候,除了明空藏活佛,没人敢欺负我们‘拜古禅寺’,现在他死了,以前被我们欺负的人,肯定要欺负回来。但对我来说,日子肯定好过一点了,以前最重最苦的活都是我做,有什么好东西都被教主一脉的师兄们分走,还要受他们欺负。现在扎昆上师执政,‘拜古禅寺’想来会变得更加公平吧。”
王一脸色古怪,没料小喇嘛年岁不大,竟说的头头是道。不过想想藏边的艰苦环境,加上拜古禅寺这些年乌烟瘴气,小喇嘛身处其中,自然感受颇深,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也不稀奇。俗话说苛政猛于虎,这也从侧面反映出索南在世之时的高压政策,对这些底层喇嘛压迫有多深。
王一顿了一下,道:“那你觉得是不受外人欺负好,还是公平更好?”
“我不知道。”小喇嘛摇了摇头,低声道:“如果让我选,我宁愿要公平。”
“为什么?”
“藏边本就是一脉,哪里有深仇大恨。如果我们不先欺负别人,别人也没理由来欺负我们。就算教主再厉害,拜古禅寺成为天下第一大寺,我们还是最苦的那一个。只有公平,才可以让我们生活过得更好。”小喇嘛说这话时,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勇气,眼睛也亮的吓人。
王一喃喃道:“先做人,再做佛……索南,人家小喇嘛都比你看的明白,你输的不冤。”他蓦地笑了,对着小喇嘛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相信有一天,你也会变地像扎昆大师那样强大。”
“真的吗?”小喇嘛眼睛亮晶晶,露出喜色。
王一点点头,恰好两人也到了客房门口,小喇嘛开心道:“王大侠稍事休息,我去给您准备斋饭。”
王一点点头:“有劳了!”就看到小喇嘛快步跑了出去,身子轻盈地好似飞了起来。
王一用过晚膳,便开始在房间里调息打坐,但他灵觉敏锐,实则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前殿的变化。
这一夜,拜古禅寺灯火通明,争吵声,打斗声,喝骂声不绝于耳,一直到了旭日初升,方才偃旗息鼓。但不管大家怎么争吵打斗,王一这里却似被人心照不宣。齐齐遗忘,不敢过来打扰。
“踏踏踏……”
门外响起轻轻地脚步声,王一睁开眼,朝外望去,只见扎昆一脸疲惫地站在门口。
王一轻笑一声,开口问道:“大事定矣?”
扎昆轻轻颔首:“幸不辱命!”说完,迈步走了进来,对着王一就是大礼参拜。
王一连忙将他扶起,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却听扎昆道:“花教重获新生,幸赖王大侠出力甚伟,这一拜,你受的起。”
王一摇头说道:“我对付索南,本意只是想要替那些被他的害死的游客讨回公道,根本无意卷入拜古禅寺的争斗之中。如今花教走上正途,那是大师运筹帷幄,我不敢居功。”
扎昆却道:“世间因果,自有定数。王大侠不来,花教绝无可能这么快破而后立,要论居功厥伟,王大侠当仁不让。我已交代寺中弟子,日后凡遇王大侠,皆要执上师礼,如教主亲临。”
王一无意与他在这些琐事上牵扯精力,略一沉默,说道:“索南再穷凶极恶,也是官方备案的活佛,如今他死的不明不白,只怕麻烦颇多。再加上花教初定,大师必定琐事缠身,我不便多加打扰,这就告辞离去了。”
扎昆大惊:“可是寺内招待不周?怎么就要走了?”
“跟招待没关系……”王一摇头:“我却有要事要办。”
扎昆沉吟半晌,叹道:“王大侠有事,那我确实不便多留,但若有能使力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
“自然!”王一点点头:“我刚好有一事想要请教大师。”
“哦?愿闻其详!”
“我此来藏边乃是受明空藏大师所托,归还金顶密要《大日经》,可到了藏边找了几个藏民询问,却都说金顶寺在‘金山云海’之内。我孤陋寡闻,想要请问大师,这‘金山云海’具体在何处?”
扎昆笑道:“原来如此,那几个藏民却是没骗你,只是因为金顶山作为藏传圣地,不对普通人开放,所以他们才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他手指一方,说道:“从此地往南,行约一百四十公里,有一尊日鲁云峰,金顶寺就建在日鲁云峰峰顶。”
“往南?”王一眉头一皱:“我之前一直在往北走,如今岂非南辕北辙,又要走回头路?”
扎昆道:“其实王大侠不必在往回走,只需继续向北,再行六十公里,到达‘拉古喀尔台’就行。而且王大侠就算去了日鲁云峰,只怕也进不了寺门。”
“为何?”
“因为二十年一次‘墨朗钦摩’大会即将在‘拉忽喀尔台’召开,这是藏传最大的盛会。凡藏边教门都会参加,因为会上会决出后二十年藏传共首。昔日明空藏就是在此会上一举成名,蝉联三届。”
“往日大家摄于明空藏的虎威,敢怒不敢言。如今明空藏已死,估计会有许多别有用心之徒选择在会上发难,金顶寺的形势只怕不妙。不过如今有了小友帮忙,想来却是能转危为安了!”
王一皱眉听着,没有说话,扎昆嗫嚅半晌,忽道:“实不相瞒,小僧这次来,也有一件事要劳烦王大侠。”
王一疑惑望来:“何事?”
扎昆掏出一本淡黄册子,纸页黢旧,必是为人时时观摩。他往前递来,王一低头望去,只见这册子首页之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天魔极乐》
扎昆将视线从上面艰难挪开,语气难明道:“我在后院密室之中整理尸骨之时,找到这本册子,想来就是师兄修行的魔功,变坏的根源。虽只瞧了一眼,气血立时晃动,连道心都生出摇摇欲坠之感。”
“这门武功实在可怕,若留在‘拜古禅寺’,必然遗祸无边。我想毁掉此册,但奈何心中时时示警,提醒我后患无穷。思来想去,如今天下能够扛住这门功法诱惑的只有大侠,所以……小僧斗胆请大侠将这门功法带出‘拜古禅寺’!”
王一讶异半晌,没想到索南练的功法还有这种神异,他心中一动,不禁也开始好奇起来,拿到手里轻轻翻了两页,整个人忽惊地从蒲团上跳了起来。
他双眼陡睁,心脏乱跳,口中骇然失声:“水火二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