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余生背着书箱穿过青城双耳状的穹顶大门,鳞次栉比的街道映照在眼帘,酒楼,当铺,驿站,医馆,茶肆,随处可见。
人流如织的繁华街道,市井小贩的吆喝声入耳,贩夫走卒忙碌的身影,蜷缩在寻常巷陌的乞丐。
大袖飘摇的佩刀武夫行走如风,悬剑侧腰的浪人打马骑行,缯布壮汉扛着厚厚的货物佝偻前行,守着一桌一椅替人操墨鸿雁传书的老文生摇头晃脑。
修行者自然也是有的。
有骑着灵宠招摇过市的御兽师,有扛着千斤妖兽迈着沉重脚步把地面跺得晃动的大力士,更有御空飞行年轻修行者,他们喜欢穿梭在高高的瓦脊楼阁之间,惊动几声唏嘘,听少有见识的凡人开口称呼几声‘仙人’,‘仙子’。
尽管凡人心如明镜,那根本算不得飞,但奉承几句,可以免招惹麻烦。
高高在上的雄鹰不会去刻意啄蚂蚁。
但可以不经意的踩死几只。
底层的苦难与呼唤,是传不出去多远的,最多只能成为茶余饭后的闲聊。
花花轿子众人抬。
奉承也是一门技术活。
运气好一些,偶尔也会获得‘仙人’的馈赠,从市井之徒摇身一变成为老爷,再雇几个抬轿子的回身混迹市井,从苦难的人翻身再到欺负苦难的人,是大多数苦难的人喜欢做的事情。
宝瓶缩在顾余生的书箱里,小小的脑袋顶着一本书,大大的眼睛对这方世界满是好奇。
喧嚣的世界,眼花缭乱,她听见有人吆喝‘糖葫芦,卖糖葫芦,又甜又酸的糖葫芦’。
宝瓶偷看自家公子。
他站在繁华的十字街口,有些失神,循着公子的目光看去:巷陌前,一对寻常夫妻牵着一扎着总角的稚童,停在那杵着木棍棕布缠绕的糖葫芦棍前,买一串糖葫芦递给稚童,稚童双手抱着那一串糖葫芦,好似就拥有了全世界。
她低头见公子背着一摞箱的书,灵巧的往书箱里翻找。
她听公子说,书中自有黄金屋。
万一公子不知道这回事,翻翻找找碰碰运气。
她也馋那孩童手上的糖葫芦。
又甜又酸。
她越想口水越流。
翻找了一会,也没找到黄金屋。
宝瓶瘫坐在书上。
阳光洒照的影子落下来,圆圆的,串成一串。
“宝瓶,糖葫芦。”
宝瓶抬起头,公子的那一只练剑的手握着一串晶莹的糖葫芦,蜂糖蜜饯,光影斑斓。
宝瓶探出个脑袋,没有先接,而是好奇中带着惊讶:“公子你不先买鞋?”
“宝瓶,公子不缺钱,曾经有人打劫我,说起来,我也颇有家资,花不完的。”
顾余生顾余生晃了晃手上的钱袋子,取出一锭碎银子递给小贩,小贩低头从袖口里找了几个铜子给顾余生。
顾余生捻了几枚铜钱,留一枚在手上,剩余的丢进书箱,刻意的晃荡几下,哐哐作响。
宝瓶这才接了糖葫芦,咯咯的甜笑起来,她的头只比一颗糖葫芦稍大一些,左右下不得口,只能抱着糖葫芦躲在书箱里滚来滚去的舔尝,心中乐开了花。
跟着公子走天下。
真是太好了。
顾余生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枚从卖茶翁那里得到的平安铜钱,把两枚不同的钱对着天空照了照,阳光透过孔落在顾余生的脸庞上,“出了沧澜,这钱的样式不一样了。”
小贩抬头看了顾余生手上的那两枚铜钱,眼睛左右比对了一下,面色一变,朝顾余生弯腰拱手,急匆匆的跑进巷子没了踪影。
顾余生心中正奇怪。
旁边须发斑白的测字先生双手拢在袖子里,开口道:“公子手中这枚钱,胜过金银万千,万某窥天测命多年,今日才见大钱,这偌大的青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枚来。”
顾余生先对测字老人拱手还礼,见他不仅须发斑白,长衫儒袍陈旧,又不置摊在闹市,或是挂测字幡在人群中吆喝,料是生活所迫,又放不下身段,只得隐涩求讨生活,此中艰难,顾余生心有感慨。
他把手中铜钱置于测字先生的幡前木桌,随手从签筒抽了一支。
“烦劳先生解个签。”
万千象双手从宽大的袖袍中抽出来,他双手接过顾余生递过来的签支,又细细的看了一眼顾余生的中庭。ъìqυgΕtv.℃ǒΜ
“公子想要求什么?”
顾余生挠了挠头,他心无所求,只有去敬亭山的执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要求,只道:“老先生,晚辈只求个顺心顺意,你就当它是一支平安签。”
万千象坐的椅子很小,给客人坐的椅子很大,他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顾余生坐下来。
顾余生穿过大半烟州,虽然不曾疲惫,却也很少有坐下来的时间休息,他坐在椅子上,顿觉心神解乏。
万千象先用一张干净的手帕擦拭自己的双手,他的指节宽大,一点点的将签支从上往下抚了一遍,并不把签支上的字对着顾余生,他双手抱怀,阖目片刻,睁开眼,对顾余生道:“公子历千山万水,心无所求,山水有应,是上上签,前路坦途,繁花似锦。”
“多谢先生祝福。”
“非祝福之语,凭签而解。”
万千象把那一支签递到顾余生面前。
“收下,就当是个见面礼。”
顾余生微微一愣,倒也没有推辞,顺手接下,心中暗道:萍水相逢,哪来什么见面礼,不过我以一钱存善心,这位先生以竹签赠福,倒也算一件厚礼。
顾余生抱拳转身。
朝前方的一家布行走去。
万千象手捻铜钱,细细凝望片刻,默默起身收摊。
中年男子穿着官服落轿摊前,立即有仆从端来两盘金银官锭,躬身道:“万先生,你可真是神算子,本官……小民谋你指点,三年入仕,三年高升,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小民还想请万先生指点一签……”
“不必了,量小而官,求财非财,好自为之。”
万千象签筒入袖,卦幡微动,走进巷子,有微弱的声音飘在风中:“小师叔收了小师弟……呵,以后书院也会热闹了啊,夫子,你的牛……究竟去哪吃草了啊,这天下,我都快找遍了。”
云袖招。
顾余生看着十几名女子一一盛来的鞋子,面色古怪。
穿着红色羽衣的女掌柜柳玉朝将顾余生上下打量了个遍,热情道:“顾公子,这是七秀坊的生意,坊主特意吩咐我们,让公子行到哪里,都有好的鞋子穿,有干净的衣服换,七秀坊没有能力给你弄传送阵的名额,这点心意,请你不要拒绝。”
顾余生本来已摸出一袋银子,当着女掌柜的面收了起来,拱手道:“多谢掌柜好意,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顾余生挑了一双皂鞋,其余的没要。
柳玉挥手退了其她女子,“我在后院备了一间雅舍,公子将歇几日,再行不迟。”
顾余生换了鞋子,摇头道:“青城是个好地方,可我得继续赶路,他年若有归程,再来叨扰。”
顾余生整理衣衫,走出店门,回头抱拳行礼,走进织流往来的人群中,片刻后就没了踪影。
“唉。”
掌柜柳玉倚门微叹。
一青衣女官走来,低声道:“柳姐,云袖招有到花州和儋州的天送阵,三日一趟,比斩妖盟的传送阵还要方便些,为何……”
柳玉回眸,看女官的眼睛变得锐利。
女官噗通跪下,瑟瑟发抖。
“跟了我那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青澄啊,我们做生意的呢,不仅要懂得和气生财,更要记住一点,不要轻易对别人的命运指指点点,也不要轻易安排别人的命运。
我们七秀坊的女子长袖善舞不假,可云袖再长,总得有收回来的时候。
烟州花州儋州,虽然只有一衣带水的距离,可真要以脚去丈量,那可是千山万水,我们备了那么多鞋子,他只取一双,足见其品性,有这样品性的人,前方的一座座山,一条条路又算得了什么。
罚你多织三千套衣裳。
在圣院书山公布斩妖榜的日子前交出来,斩妖盛会,那可是大场面。”
敬亭山。
洗心湖,一间茅屋前。
一名负剑的中年男子凝神运心剑,洗心湖深处剑波纵横,层层交织,久久不息。
中年男子看着剑气波动,遗憾道:“比起小师叔的剑道真意,差了十万八千里,难道我云中剑这一辈子,都越不过小师叔留下的那三座剑山吗!”
片刻后,有一名守舍剑童前来,双手交在身前,躬身禀道:“五先生,青萍山有鸿雁来信。”
“嗯。”
一只鸿雁自云层深处飞来,落在云中剑手臂上,他从鸿雁脚上先取一罐茶叶,细细的嗅了片刻,才取下一卷帛书,用手指细细捻开,爽笑道:
“四师兄离开书院多年,终于想起我这个当师弟的来了,开口却是讨要一个人,说是与人作了赌约,我却不好推辞。”
“剑童,你替我到前山百家殿和六艺馆一趟,告诉那些读书的小家伙们,不过是丢了一些书而已,时机到的时候,就会有人送还。”
“不要难为小姑娘,她能以心化鱼跃过龙门,又受夫子圣影教诲。论辈分,她还要高出他们一大截,待到斩妖盛会之日,莫家小姑娘过了考验,我也得叫她一声小师妹。若是前山的人不尊师重道,等九师弟找到黄牛,让他们知道打鼻鞭的滋味。”
“是,五先生。”
剑童再次躬礼,退出守舍后。
身影化作一把虹剑,穿过云海千万里,抵达圣院,不一会,就有诸多八境,甚至九境的大学官,大学正,大教谕,院长等前来聆听剑童的传话,大气不敢出。
剑童居高临下,言简意赅:“五先生说,放了莫家姑娘,书有人会送来。”
圣院众大能之士面面相觑。
朝着虚山躬礼:“谨遵五先生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