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夏素娟的心里，仿佛被一块大石头撞击了一下。
孩子是她的软肋。
“可能，可能上不完小学。”
夏素娟说这句话，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秀长的眼睛里落下泪水，她赶忙伸手抹了一下。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谈论到孩子的死亡，哪个母亲也受不了。
她把夏竹带到乡下，就是担心哪一天真的救不了夏竹了，那夏竹至少在乡下的这几年，是快乐的。
“没有多少时间了，班车来钱太慢了，只有干工程，还有一线生机。”
治好夏竹的病，需要很多的钱，光靠班车和食堂，三五年就想挣够治病的钱，无异于痴人说梦。
夏素娟心里当然急，眼看着夏竹离死神越来越近，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没办法，再急，天上也不会掉下钱来，那钱是慢慢挣的。
只要能挣钱的地方，她都会去做，包括大金牙的小煤窑，她也投了一部分钱，担心大金牙办事不靠谱，一时没敢投那么多，到时候分到的，自然也不会多了。
眼下，张国全的这个决定，让她看到了机会。
“国全，谢谢你，姐姐不会忘了你的。”
她表面上故作轻巧，而没人知道的心底深处，张国全早已成为她坚不可摧的后盾。
她心里似有什么东西钻出来一样，就像出了矿场之后，割完麦子的大地上光秃秃的，玉米种子已在地下开始生根发芽。
原本以为，见到大金牙要过上一段时间，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大金牙骑着摩托车来到了杨家庄东地。
当时，张国全正在打麦场上的草席上小眯一会呢，草席还是三个孩子铺在树荫底下的，有时候玩累了，三个孩子就躺在下面睡觉。
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还以为是解放他们来牌场打牌呢，直到摩托车停在打麦场，张国全睁开眼：“胖子？不好好弄你的小煤窑，怎么？这么快就想我了。”
大金牙把摩托车扎好：“那可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是不是小煤窑遇到困难了？”张国全躺在草席上，闭上眼继续睡觉。
他才不相信大金牙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专门来一趟，是因为想他。
“真是啥都瞒不过老弟，确实遇到点困难。”
“要钱可没有了啊。”张国全连眼都没睁。
“哥哥哪是那么庸俗的人。”
张国全起身，靠坐在后面的杨树上：“不是要钱就好办。”
以前也没觉着钱有多重要，有着几亩地，想着能吃饱饭，便心满意足了。
人的欲望真是无限，能吃饱饭了，就想有钱，有钱了，还想要更多的钱。
“老弟，找你帮个忙，你去找下宋三江。”
“宋三江？宋镇长？找他干啥？”
“还不是小煤窑给闹的，小煤窑离镇子近，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大干一场了，结果突然跳出个拦路虎，是镇子上管事的，把我的小煤窑给叫停了，他娘的。”
张国全听明白了，大金牙的小煤窑开展的并不顺利，小煤窑挣钱，但凡能手能够到的地方，谁都想往里面掺和一脚。
“咱不是有开采证，而且小煤窑的选址，已经报批到县里了，也通过审核了，按理说，镇上没道理再去阻拦啊。”
“谁说不是呢。”大金牙咬牙切齿：“县里山高皇帝远的，镇子上想管，咱也不能跟着作对啊，他娘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就是想捞点好处。”
“你给他好处了？”
以大金牙平日的行事风格，送礼的事，比谁玩的都转。
“肯定给了，结果他以为我好欺负，说以后小煤窑赚取利润的一半，都要交给他，这不是狮子大张口嘛，我是没招了，老弟，你得给我想办法。”
张国全皱了一下眉头，那人确实有些贪得无厌了。
“把你小煤窑叫停的是谁啊？”
“咱别管他是谁，是谁也不过是个小喽喽，你直接找他们镇长就行。”
张国全沉思了一下：“以前倒见过宋镇长两次，不算熟啊。”
“嗐，老弟，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可别忘了，现在你是矿长，那地位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别人说不上话，你还能说不上话，你得帮哥哥啊，哥哥的好日子可全指着你了。”
“行行行，我算是看出来了，不把你小煤窑的事彻底解决，你是赖定我了，我去找还不行嘛。”
大金牙双手合十：“感谢老弟，走……”
“现在？”
大金牙深鞠一躬：“拜托老弟，哥哥现在人都雇好了，耽误一天，那就是一天的钱。”
说完，又鞠了一躬。
弄得张国全很是无奈：“你别整那一出。”
来到镇上的时候，大金牙骑着摩托车直奔镇政府，门卫当即拦了下来。
“哎哎哎，干啥的，镇政府大院能是随便进的，快出去。”
“大爷，我们找宋镇长。”张国全下了摩托车，耐心的解释。
“你们谁啊，镇长能是你说见就见的。”
大金牙坐在摩托车上，指着张国全对门卫说：“他你都不认识？”
门卫大爷上下打量了一眼张国全，摇着头说：“不认识。”
门卫大爷背着双手：“我凭啥就得认识，你们是县长，还是市长。”
大金牙顿时不乐意起来：“行，那你可听好了，怕你老胳膊老腿的，再吓着你，他可是杨家庄煤矿区的张矿长。”
门卫大爷像看傻子一样：“哎呦呵，可把我给吓死了。”
随即，门卫大爷一摆手：“啥个矿长我也不认识，赶紧离开。”
大金牙不屑的说：“你也算诸多势利眼中的一个，没见识，胖爷不怪你，把宋三江给喊来。”
门卫大爷瞪直眼睛：“镇长的名号也是你能直呼的，走走走……”
门卫大爷开始赶人。
“诶，你别碰我啊。”大金牙指着推搡他胳膊的门卫大爷：“老胳膊老腿的，别逼我动手啊。”
“小伙子，你要是这么说，我可躺下了。”
“讹人是不，是不是讹人。”
张国全赶忙走过来，拉开争执的两人，好言好语的对门卫大爷说：“大爷，我是咱镇上杨家庄煤矿场的矿长，来找宋镇长汇报点情况。”
“诶，你这小伙子还算会说话，那你进去吧，你不能进啊。”
大金牙毫不在意：“我还不稀得进，多大官似的，老弟，你进去吧，哥哥等着你的好消息。”
张国全只好自己进去，不带大金牙也好，江湖气在别的地方好使，到了这地方，只会惹麻烦。
进了大院，也不算第一次来了，整个镇政府大院还保留着八十年代的老破旧，县里穷，镇上更不用说，根本没有资金去翻新镇政府大楼。
打听了一下，镇长办公室在西头的第一间。
敲了敲门，里面有低沉的声音传出。
“进。”
张国全打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秃顶的宋三江。
“宋镇长，你好。”
“张矿长？”宋三江看清门外来人，慌忙站起来迎了上去：“张矿长能来，稀客稀客。”
“宋镇长说笑了，没打扰宋镇长工作吧。”
“没有没有，请坐。”
宋三江坐回位置，张国全就坐在对面。
“张矿长，近来矿场可好。”
两人之前见过，不算陌生。
“近期矿场准备扩张，生产产量会翻个翻。”
“不错不错，杨家庄煤矿区在张矿长的带领下，简直是脱胎换骨，杨家庄隶属于镇上，我代表镇上向张矿长表示感激。”
“宋镇长太客气了，这些都是我的本职工作，做的有不到位的地方，还请宋镇长多多批评。”
张国全并不是在说违心的话，接触了那么多的人，他算是看清了，有些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除非你想一直把自己局限在小小的杨家庄。
真当走出去了，见识了外面的天地，场面话是不得不说的，小禾说，这叫“外交语言”。
沟通一下矿场的近况，张国全准备说小煤窑的事，在说之前，他心里有点打鼓，问大金牙索要好处的，宋三江保不齐知道这事，要不然，那人也没这么大胆子。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今天来的目的，宋三江就不一定能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