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全有自信,他相信大金牙不会放弃小煤窑的。
小煤窑这块肥肉,没有人能拒绝这种诱惑。
要不,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找他办事,拉关系也好,吃饭也好,最后无不是为了能在小煤窑上,捞一杯羹。
多少人为了开采证到处求关系,还求而不得呢,他大金牙只需要和马寡妇见一面,便能把别人梦寐以求的开采证弄到手。
对他来说,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两天之后,真像他说的那样,老方等到了回来的大金牙。
这次回来的大金牙一扫阴霾。
老方问:“这是有喜事啊,瞧那嘴都笑到耳朵根后面了。”
“哈哈,那肯定是有喜事,走。”
他搂着老方的肩膀,要去见张国全。
大金牙回来,张国全并没有感到意外。
包括大金牙从头到尾讲了这两天的事,张国全的脸上一直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惊喜,没有悲伤,一切都显得平静。
大金牙说这两天事的时候,那样子掩饰不住的高兴,因为她去见了马寡妇,也因为马寡妇表现的很平静。
所以,他才高兴。
这样一来,便意味着他和马寡妇以后就是路人了,是陌生人了,不用再牵扯到以前的关系了,更不用像张国全以为的那样,两人还能再续前缘。
“老弟,我可是按你的要求去见了,人家不待见我,那哥哥我可没办法。”
“你确定,她是平静的?”张国全盯着大金牙,认真的问了一句。
大金牙不说话了。
这两天,他去了焦煤厂,生怕像上次那样挨打,他没有直接进到焦煤厂,而是在离焦煤厂不远的一棵大杨树下守候着。
确实等到了马寡妇,还有周生也和她在一起,当时焦煤厂下工了。
周生看到了大金牙,他忙往焦煤厂瞅,想去喊工人,他一个人是打不过大金牙的。
大金牙主动说:“我就是和翠云说几句话,不是来打架的。”
周生放下心来,自己又打不过大金牙,他只得识趣的走到一边,让马寡妇去和大金牙说话。
马寡妇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她和张国全一样,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大金牙。
这个曾经喜欢过的人儿,就这样站在她面前。
他看上去瘦了。
再次重逢,她感到惊喜,想冲上前去,问问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看了一眼冷着脸的周生,她只留给大金牙一个苦涩的笑容。
心里面更是苦涩,现在的她,哪还有脸去见人家呀。
她都脏成个啥样了,她很清楚,她和大金牙不可能了。
“书海,你走吧,咱俩没啥好说的。”
一声“书海”,差点把他的心叫碎了。
多少人都知道他叫大金牙,特别明显,跟人打架,有颗牙掉了,他就镶了一颗金牙,但很少人知道,他的原名叫李书海。
从前,无数个在麦秸垛上的深夜里,星光下,他压着马寡妇,她就是这样,一声一声的喊着“书海”。
那现在呢,马寡妇已经不是从前的马寡妇,他还是狠了狠心。
“诶,也没啥事,就是看看你,你过得好了,我就放心了。”大金牙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周生说得。
周生可以带她过好日子。
他不敢看马寡妇,她那深邃的目光,似在渴求,她那剧烈起伏的胸口,似在压抑着情绪。
从前,从前……哎,想那些,还有个啥用。
马寡妇红了眼眶:“好,好着嘞,都好着嘞,你快走吧。”
大金牙不再说什么,他狠了狠心,扭头走了。
是马寡妇让他走的,他也见了,就算完成了张国全交代的任务。
张国全想得真是太天真了,见了一面又能怎样?无非说了几句简短又无力的话罢了。
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老弟,不管咋说,我可是见了哦,那开采证的事?”
张国全面无表情的回答:“你放心,我答应的事,不会食言的,开采证的事会给你办来的。”
大金牙得意的搂着老方的肩膀,晃了两下。
“老方,咱去喝酒。”
老方赶紧摆手:“这可不行,上工期间,禁止喝酒。”
“嗐呀,你说,你们这都是什么破规定,喝个酒能咋得。”
“你可别不把安全当回事,我也奉劝你,以后你要是干了小煤窑,也要禁止工人喝酒的,要不,出了事,有你后悔的。”
“行行行,那晚上喝,晚上等你们下了工喝总行了吧,就在国全的小院子里,你得来,你要是不来,哥哥可不高兴。”
下工的时候,太阳还没落下。
傍晚的杨家庄被一大片金色覆盖住,显得柔和,宁静。
大金牙望着西方,直感叹,多少年没来杨家庄了,每每想起,还是忘不了。
确实,今天的杨家庄,格外得美丽。
在西方,低矮的云层如片片鱼鳞一样,缝隙中,是透出来的金色光束。
直直的,有无数条,像披了金甲一样。
那一晚,夏素娟带着夏竹也来了,饭菜是从食堂带来的,摆满了葡萄架下的方桌子,围坐一团。
夏竹这几天总是过来,他是来找昭阳玩的。
昭阳也是,一天见不到夏竹,就要闹着跟大爸一块去矿场,因为夏竹在那。
这一晚,微风拂面,张国全破天荒的也喝了酒。
大金牙把上衣脱掉,准备大干一场。
“好,今晚不醉不归,老弟,老方,你们俩就放开肚子喝,不过,你俩加一块也不是哥哥的对手。”
葡萄架下,充满欢声笑语,王婶,白鸽,夏素娟,小禾,还有三个孩子。
其中一个是大姐家的虎子,明天星期,不用上学,昭阳专门把虎子哥也叫过来了。
一边吃菜,一边开心的聊着家常。
没有人再提马寡妇。
可谁都知道,张国全今天喝酒,正是因为马寡妇才喝的,他心里不好受,同样的,老方心里也不好受。
老方喝了很多酒,想靠酒精来麻醉自己,减缓一下心里的自责感。
两人喝酒,是为了心里的不快。
大金牙也喝了很多酒,他的酒量,喝一斤没问题,但他今天足足喝了将近两斤。
大大的肚子挺起来,桌上的饭菜除了几个女人吃,三个男人几乎没怎么动筷,肚子里全是酒水。
大金牙喝酒,是因为高兴,见了马寡妇,人家可没缠着他,继而能拿到开采证,他当然高兴。
那为什么,他喝着喝着,却哭了。
肥胖的身子如同一座山一样,哭得却像一个小孩子,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
哭得是那样可怜,吓得夏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虎子也很安静,只有昭阳,笑话他。
“胖大爷哭了,哈哈,我都不哭,没出息。”
大爸打他的时候,他要是哭,大爸就骂他没出息,只会哭。
原来大人也没出息,也会哭呐。
“羞羞,胖大爷羞羞。”
昭阳一边笑话,一边伸手在自己脸上做起鬼脸。
大金牙早已经喝醉了,对于小孩子的调侃,视而不见,坐在矮凳子上,东倒西歪的哭着。
月亮似乎也在笑话他,不停的在葡萄叶子中闪烁着。
你瞧,院子里可真热闹啊。
三个孩子不再理会痛哭的大金牙,在院子里玩起了捉迷藏。
小禾撑着下巴说,小孩子真好,无忧无虑的,要慢些长大。
昭阳在院子里立着的一排玉米秸后面说,不,小孩子不好,我要赶紧长大,小禾姨姨,长大了,我要娶你,我大爸有钱,能给我娶媳妇。
小禾赶紧捂住脸。
清风徐徐,除了胖子凄厉的哭声,就剩下女人们开心的笑声。
是的,她们在笑。
因为那一夜,大金牙说了很多话。
夏素娟说,不知道第二天醒来,他会不会后悔。
小禾说,后悔也没用了,白纸黑字,按了手印。
白鸽说,原来他还是放不下啊。
张国全头晕的厉害,他晃了两下说,胖子,你要为你今天的话负责。
老方喝晕了,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语,他负个屁责,喝醉酒的人,你们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