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骑出去太远的大柱子,回头去看的时候,当即吓得脸都黑了。
张国全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坷垃,恶狠狠的盯着大柱子。
大柱子赶紧使劲踩着脚蹬子,一边回头大喊:“张国全,你今天要是把我砸死了,以后你家有啥坏事,可没人来通知你了。”
“干.你娘……”
张国全大骂了一声,随即朝着大柱子的方向,把土坷垃狠狠的砸去。
大柱子骑得飞快,飞来的土坷垃也只是砸中车轱辘,他不敢停留,蹬的更快了,后方跟着扬起尘土。
很少听张国全骂人,杨雷关心的问道:“国全,你没事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杨雷不再喊他“国全弟”了。
张国全低着头说:“没事,你先去忙吧,我地里还有点活。”
杨雷只是看了一眼张国全,便识趣的离开了,他知道张国全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杨雷也走了,只剩张国全一个人站在河岸上,静静的盯着这片河滩。
河沟里经常有野风吹过,把一些高的野草吹弯了腰,没一会便支愣起身子,继续向上生长。
那片芦苇荡还是茂盛的样子,从外面看,根本望不到里面,只是之前的那条小木船不见了踪影,也是在那夜河水决堤了之后跟着不见的。
芦苇荡像一颗巨大的绿色宝石一样,静静的伏在河面上,有不时跃起的银鱼,有在芦苇丛里觅食做窝的白鸟,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明明又少了很多东西似的。
他又转身望向草房子,顿时露出了笑容,幸好白鸽是他最后的安慰。
他从河沟里打了些草,抱到院子里,一股脑的扔进羊圈。
接着,他跟白鸽说了慧茹已经回了城里的事。
慧茹回了城,孩子的命运也就注定了,张国全知道慧茹不属于这里,没想到这个孩子却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他还未曾看过一眼这个有绿色庄稼地的乡村。
白鸽担心的说:“那咱回去看看老娘吧。”
张国全轻叹了口气:“不用了,看了又能说什么呢。”
白鸽还想说去看看老娘的话,却被张国全摆摆手拒绝了,慧茹走了,他也心烦意乱的。
以后的几年里,张国全挺后悔没听白鸽今天说的话,要不然也不会因为没能见到老娘最后一面,而遗憾一辈子。
到麦子熟的这段时间里,大多数村民都很清闲,静静的等待麦子脱粒装进土缸里的那一天,而张国全没有闲着,一直在地里忙碌,明明已经把所有的荒地都开垦好了,他还要再继续翻地,直到把地翻的松软,他闲不下来,一闲着就会想四弟。
只有把所有的力气在地里使完,到了晚上,他才能躺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要不然,他睡不着。
小麦熟了的话,要到六月份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天气也跟着慢慢变得炎热起来。
晚上睡在草房子里都觉得有点燥热了,当时盖草房子的时候,一早一晚还是凉爽的,那时候刚下过雨,甚至有点冷。
防止屋里灌风,因此当时把草房子四周围的密不透风,这要是夏天炎热起来,睡在这样的草房子里可算遭罪了。
于是,张国全在彻底找不到活干的时间里,他准备对草房子进行改良,白鸽乐意他折腾的,那样他才能慢慢忘掉一些痛苦的事情。
改良也很简单,就是尽量让屋子能多点空气流动,张国全用锯条在墙壁的木板上,割出一个四四方方,又很大的窗户洞,一面割两个,对面也割了两个,形成对称。
割完了窗洞,他又把木板锯成条子,当做窗格钉在上面,根据白鸽的建议,窗格不要太满,有两道就行了,她说窗格多了影响她看星星。
张国全一想也对,索性就装了十字形状,上面贴上透的塑料膜,里面用床单子拉了个简单的布帘子,若是白鸽想看星星的时候,直接拉开布帘子就可以看到了。
不得不说,张国全把木窗开的位置太好了,白鸽每一次拉开布帘子的时候,都能看到月亮,从细细的月牙,再到满满的,圆圆的大月亮,她一次都没有缺席过。
直到大柱子的再次到来,白鸽才知道,国全缺席了老娘的最后一面。
不知不觉间,日子过得可真是飞快,张国全才感觉眨了一下眼,没想到从上次慧茹离开,到现在差不多快一个月的光景了。
麦子都快熟透了,过不了几天就可以下地收麦子了,本想着收完麦子,再去老娘家看看呢,顺便帮着老爹收下麦子。
没想到丰收的季节,却传来老娘的死讯。
张国全看着大柱子质问:“你怎么不早点说?”
大柱子不以为然:“上次你把我车轱辘砸坏了,骑的慢,那能怨谁,幸好你当时没砸死我,要不然可没人来替你送消息。”
在张国全看来,大柱子就是他命中的瘟神,每次见到大柱子准没好事。
大柱子那么一说,气得张国全一脚把他从自行车上踹了下来,也不理会叫喊的大柱子,直接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了西口村。
大柱子就在后面追着跑,张国全回家心切,根本不理会大柱子在后面的叫嚣。
院门口一片白,连院子里桐树上的花也败光了,好似全都化成了地上的一片片纸钱。
张国全骑着自行车飞奔到院子门口,还没到,车子就被他丢到一边。
他冲进院子里,扑通一下跪在院子中摆放着的一口棺材前,他跪在那里痛哭着,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憋不住了,是在哭老娘,也是在哭四弟。
短短的时间里,他失去了两个最亲的人。
他知道早晚要经历这么一天,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
张国全满脸眼泪混合着鼻涕,他是被村里的忙人拉起来的,照这个哭法,再硬朗的身子骨也受不了。
到了晚上,给老娘设的灵堂点了煤油灯,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到了半夜的时候,二哥坐在草席上有点困,又不敢困,只能找大哥聊起天来。
张国全静静的坐在一旁,不停的往盆里放着纸钱,目光呆滞,无端的出了神,连大哥和二哥再聊什么,他都不记得。
慧茹走了之后,老娘彻底没了精气神了,每天都是恍恍惚惚的,夜里受凉生了病,本来就是小病,可老娘受了打击,一点活的想法都没有,愣是让一场小病熬成大病,直接夺走了生命。
没了精气神的人,基本上都活不成了,就等待一场病把生命夺走呢。
给老娘守了五天灵,选了个单日子下葬了老娘。
一抔黄土撒到土坑里的棺材上,三兄弟仰天痛哭,在空荡的田野上,传出去好远好远,让人闻之悲叹。
一掀掀的黄土,洋洋洒洒的落进土坑里,从此辽阔的田间地头上多了一座矮矮的坟包,在张国全的世界里却少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他没有母亲了。
再也没有老娘远远的喊他三娃子了,再也没有老娘摸着他的脸说瘦了,再也没有老娘担心他在杨家庄过得好不好了。
父母在,无论他在杨家庄,他还知道这是生他养他的家,母亲走了,这个家也就散了一半了。
埋葬好老娘,张国全没有急着走,家里还有老爹,他担心老爹一个人想不开,想着宽慰几句。
没成想,大哥和二哥要争着把老爹带到自家去养,这倒让张国全很意外,大哥和二哥提出这样的想法可以理解,作为儿子。
但是,即使大哥和二哥愿意,两个嫂子怎么可能愿意。
结果,大哥和二哥说,嫂子都愿意。
张国全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以两个嫂子的气量,绝对干不出主动把老爹接回自家去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