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来是国正的婚礼,才几天啊,再回来的时候,却成了国正的葬礼。
老爹说,这是三娃子的命,也是四娃子的命,老爹一辈子信命,他的两个儿子献祭给了杨家庄,这也是他的命。
老爹愿意把这一切苦难都归咎于命,后来张国全看着已经老年痴呆的老爹,去思考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才觉得这并不是老爹在迷信,这恰恰是老爹的一种信仰。
人的一辈子很长,你总要把那些苦难的经历,归咎于一种东西,那样心里才能舒坦点,日子才能往下过,这种特殊的信仰应该称作自我保护。
当张国全回到杨家庄的时候,回到了村东头,很多村民端着碗,忘记了喝碗里的粥,只是那样端着,望着回来的张国全。
在他们以为,张国全应该不回来了吧。
杨家庄害死了他四弟,虽然只是间接的,也怪不得杨家庄,可毕竟人家四弟是因为救杨家庄的人死掉的,这是事实。
因此,对于张国全还愿不愿意回来,这成了他们端着饭碗时,聚在一起相互讨论的问题。
张国全来到了村东头,房子塌了,他只看到院子里的残垣断壁,和一地狼藉。
还专门去看了庄稼地,有一部分地势更低洼的地方泡在水里,大部分还是好的,绿油油的,疯长着,早已在春雨的滋润下抽了穗。
杨家庄为报答国正的恩情,愿意出钱出力,给张国全重建家园。
可是张国全拒绝了,大家伙不明白,张国全也没有解释。
国正在他心里是一个英雄,他也要做一个英雄,一个只属于他的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旧对生活保持热爱。
他想让在天上的四弟看一看,三哥对生活还是积极向上的,三哥不会被打倒,三哥会用自己的双手重建家园,那样四弟该不用担心他了吧。
在做这些事之前,他先是去了上游,他要去找那个堵住河水的罪魁祸首,杨雷突然来了,来告诉张国全说,他已经先一步去了县里报了案,堵住河水的那人正是当初为争夺河水,拍中张国全脑袋的那个人。
那家伙出了牢,又听他村子的村支书说,杨家庄已经卖掉河沙,还因此去给村子里通电。那家伙气不过,就把河水给堵住了,至于原因嘛,很简单,就是单纯的想堵住河水,不让杨家庄的人用水。
你庄稼地里不需要用水,村民生活总要用水吧,那就给你堵住,就不让你用。
就那样简简单单的一个想法,却导致杨家庄四个村民失去生命,还有张国全的弟弟,一共五个人。
这是笔血债,那家伙也自知自己犯下命案,连夜冒着大雨跑了。
县里的警方对他立了案,全国通缉,他跑不了,跑到哪也要把他抓回来。
这件事还有很多疑点,只凭他一人不可能搬动那些大石头,杨雷说县里已经意识到了,正在着手调查,已经抓了两人了。
“放心,一个都跑不掉。”
张国全问:“那你呢,现在大家伙都知道你是正常人,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呢?”
杨雷知道他的意思,轻松的回答:“我现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杨家庄的一份子,不过杨主任已经答应过我,我还会回来的,等那一天,赵春牛已经被彻底扳倒。”
那一天,是哪一天?杨雷说,用不了多久,很快。
张国全无奈的笑笑,什么也没说,现在的杨雷让他感觉到陌生,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为了杨家庄发展,一片赤子之心的杨雷了,现在的杨雷好像成了势力斗争的牺牲品。
张国全是无心参与到里面的,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首先,他去接了白鸽。
老丈人自然是不同意的,房子都没了,还让二丫头回去干啥,索性你张国全也回来吧。
张国全没有说话,白鸽也没有说话,就那样跟着张国全来到了破败的院子里。
白鸽知道,只要她和张国全在一起,那两个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没有房子,他可以建房子,但前提是需要钱,钱从哪里来,只能是卖粮食,他现在没有粮食,刚种下的第一季麦子还没有成熟,估计收成也不会好了,那么点麦子也根本不够,只能等到秋天收了玉米。
他还有很多没有开垦好的庄稼地,还是有希望的,他对白鸽说:“等到了秋天,我一定给你建一间房子,红砖瓦房的。”
白鸽也重新燃起希望,她期待极了,秋天的时候,村子里可以通上电,现在张国全说,秋天的时候会有一间红砖瓦房,那这个秋天得多美好啊。
有时候她希望时光慢一点,比如她和张国全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有时候她希望时光快一点,比如这个充满希望的秋天。
可现在的时光下,还有很多困难,比如住在哪里?
张国全已经开始着手忙碌了,房子塌掉了,他在地上挖了很多深深的土坑,用塌下来的房梁当成立柱放在土坑里,用塌下来房顶的木板,围在立柱四周形成简易的围墙,房顶是塑料膜的,上面铺了稻草。
做的房子不大,足够住下他和白鸽两人。
从外面看就是一个简单的草房子,别说村里已经陆续盖了红砖瓦房了,就是大部分村民也都是住着土坯房,这样简单的草房子简直不忍直视。
别看简答,张国全忙了好几天,这还是在旁边邻居帮助的情况下,张国全没想让人家帮忙的,各家都有各家的事,可邻居们比他还执拗,一声不吭的干着活,也不吃张国全的饭,到点就回自己家吃,吃完了就来给张国全帮着干活,邻居们的盛情,反倒让张国全成了闲人。
等草房子建好后,有个邻居忽然抹起眼泪,他对张国全说:“你救了我家孩子,我不知道该咋样报答你,有事你吱声,我亮子要是说个不字,你把我头拧下来。”
“亮子哥,别这么说。”
亮子和几个帮忙的邻居走了,但更多的村民来了。
来的村民,手里有抱着的,扛着的,两人搬着的,都是一些吃的,用的,很多,堆满了小小的草房子。
张国全直呼:“用不了那么多,你们拿回去吧,谢谢你们的好意。”
一如之前他们不听张国全的,现在也不听张国全的,一股脑的放下就离开了。
张国全无奈的摊着手,看的白鸽笑了起来。
她本来是不敢笑的,因为国全刚刚失去了四弟,在国全面前,她不想笑,甚至她以为国全应该一直都是悲伤的才对,可是并没有,自从张国全回到杨家庄后,她从来没在国全脸上看到一丝悲伤,总是开朗的说着,笑着。
其实她心里知道,国全一直再忍住内心的情绪罢了,她多么希望国全能趴在她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哭出来不就好了嘛,憋着多难受啊。
上一年的时候,张国全在院子里种下了石榴树的枝条,它可真是坚强啊,一场大洪水也没能把它连根拔起,生命力很强,细细的枝条上长满了小小的叶子,在茂密的叶子间,竟还有一朵盛开的石榴花,明艳艳的红,隐在一堆绿意中。
还有那时压在石头下的葡萄枝,经过了一整个春雨的浇灌,抽出了长长的枝条,张国全还用木棍立在旁边,搭了一个木架子,好让葡萄枝攀爬在上面,等葡萄枝再多一点,就可以在下面乘凉了。
有了临时可以庇护的家,他才能抽出全部精力放在开垦荒地上,在下一季种玉米之前,他必须把所有荒地开垦完。
每天都很劳累,他把对四弟的心痛,全部一锄头一锄头的挥在了庄稼地里,反正不把力气使完,他是不会回家的。
翻了新的土地还带着温热,一垄垄的,不规则的泥块伫立在张国全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