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全怔怔的望着那片河滩,在河滩的一角是那片芦苇荡,河岸的风一吹,芦苇荡随着风浪荡漾出一层墨绿色。
有几只白鸟从远方飞来,落进茂密的芦苇荡里,再也不见了踪影。
那片河滩很大,整片芦苇荡也就不小了。
“杨支书,这条河有多少年的历史了?”
杨雷侧眼看了一眼张国全,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问上这么一句。
不过,杨雷也没吝啬,把知道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原来这条河是人工河,已经历经了几代人,具体的年份,杨雷也记不清了,总之是很漫长的一段岁月。
这条河贯穿了好几个村庄,才悠悠荡荡的流入到一条更大的江河里。
同时这条河也养育着附近的村民,种地浇水,吃饭,喂牲口,很多生活中的小事都离不开这条河。
这里的人世世代代对这条河心存感激,吃水不忘挖井人,他们也感激为开凿这条河的先辈们,正是有了他们,所有依赖这条河的村民才能安心的生存下去。
听完了杨雷的叙述,张国全望着那片河滩,幽幽的说道:“杨支书,你觉得那片河滩怎么样?”
“河滩?说起河滩啊,可是咱杨家庄的一道伤疤呐。”
“咱杨家庄地处低势,从上游那些村庄流下来的水,到了咱这里变得迅疾起来,那不,就在那里形成了一处巨大的河滩。”
本该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现在却如同一个葫芦一样,愣是在杨家庄的位置冲出一片河滩。
杨雷哀叹的说:“别小瞧那片河滩,长年累月下积累了大量的河沙,把旁边的庄稼地都给掩埋了,多好的土地,却因为那些每天都带来的河沙给破坏了。”
有了河沙,就种不了庄稼,河沙又没有提供给庄稼的营养,厚厚的一层,让庄稼根本摸不着地面,肯定是无法存活的。
“没人管吗?”
“管?当然有人管,早在我当这个村支书,这样说来差不多好几任了,老一辈的村支书倒是管过,闹到上头,可谁也没办法啊。”
“咱这本身就是位于下游,猛然间落了一大截,你总不能把水截断了吧,就算咱村同意,那再下游的村肯定也不同意。”
的确,这就是一个无解的辩论,从根本上确实无法解决。
“当时还发生过一件更惨烈的事,老支书带着村里的人去找上游的村民,想让他们把河道拓宽,挖出一片岔道,作为缓冲,以此来分担一些流到下游的河沙。”
“可人家根本不理会这一茬,谁也不想把自己村子里的地白白的浪费给河沙占用。”
每个村子都各成一体,也都是为了自己村子着想,这是人性最初的一面。
“为此争论个不休,几个村子都打起来了,上面也没办法,只能宽慰老支书,说杨家庄地多,浪费一点就浪费一点吧,以后会补偿杨家庄的。”
“老支书也是没了办法,事情就这样搁置起来,一搁就是几十年呐,当时的老支书都已经不在了。”
张国全叹了口气,望着那片河滩说:“我听人说,今年上面下来了荒地开荒政策。”
张国全的话锋一转,让杨雷有些错愕:“这,你怎么知道?”
这个政策也就是今年下来的,以前也有,不过现在的荒地政策,比起以前的要完善许多。
张国全回答说:“无意中听别人聊天得知的,咱村里为什么不开发荒地呢?”
“嗨,咱村里地多,足够吃的,谁都不想再费那个劲去开垦荒地。”
是啊,荒地这种基本上是很难种出庄稼的土地,都是荒沟,荒山,荒滩这类的,所以在够吃饭的情况下,谁都不想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荒地,平时还要费劲巴拉的去维护,一年到头更是产不了多少庄稼,不划算。
杨雷感叹道:“咱村里地势平缓,也没有多少荒地,基本上都利用到了,村民们小富即安的这种想法,促使荒地政策在咱们村根本行不通。”
这也是杨雷没有在全村广播的原因,没那种必要。
可张国全不一样,他没有庄稼地,当下缓缓的说:“我想开垦那片河滩,杨支书觉得怎么样?”
“什么?”杨雷很意外,随即又摇摇头:“不可能,河沙太厚了,根本没办法开垦,就算你有毅力,你想把那些挖出来的河沙扔到哪里,总不能把河沙抛进河里,那河水不跟着堵了,这绝对行不通。”
况且,沉淀了几十年的河沙,那得多厚一层啊,哪是人力说做就做到的事情,这无异于异想天开。
“国全弟,我知道你没庄稼地,在杨家庄很难过活,这样,我想办法找点其它荒地,估计不会多,但尽量满足你和白鸽以后吃的。”
“杨支书,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想开垦这片河滩。”
“你……”杨雷有些气急,怪不得杨老怪都拿他没办法,现在看来,果然是一头犟驴啊。
只见张国全不紧不慢的说:“杨支书,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拒绝你的好意,我是想着这么大的一片河滩占着土地浪费了,而且那些河沙随着时间不会减少,相反会越来越多。”
杨雷叹着气:“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再过几代人,周边的庄稼地因为河沙的蔓延,还会收缩,到时候更是一个治理难题。”
这是困扰了这个村子几十年的难题,其实也算不上多大的难题,只不过大家没有心思去解决,不关乎到自己家庭的利益,那就和任何人都不相干。
久而久之,大家就会习以为常。
“如果河沙可以卖呢?”
“卖河沙?”杨雷迷茫起来。
“据我所知,河沙颗粒大,有棱角,非常适合用于建筑的基础材料,目前很多城市改革住房,肯定会需要大量的河沙。”
杨雷已经明白过来,但让他最震惊的是一个后生怎么了解这么多。
“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知道的?”
张国全侧头想了一下:“这算过于离谱的知识吗?只要仔细想想都会知道的吧。”
无非是大家不想去思考而已,这件事要是放在前几年,是属于投机倒把的事情,现在大家有了自己的土地,可以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了,对一些事也就不再去思考。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杨雷惊叹道:“的确是一些生活常识,只是很多人不像你这样,把一件事想到极致,扩大到更大的范围。”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就是那个贫瘠的年代里农民普遍的意识,能吃饱饭就足够幸福,把手中的土地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只要有土地,他们就不再为以后的日子担忧。
这也是张国全那夜对白鸽说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们这里的人都得了一种病。
因为手中有足够的土地,他们不再想着奋斗。
他们以为的奋斗,就是把所有的精力放在自家的庄稼地里,不偷懒,不怕苦,勤勤恳恳,早出晚归,面朝黄土背朝天,这是他们理解的奋斗。
并且他们以这种奋斗为精神榜样,加以歌颂,张国全承认这一点,的确是一种伟大的精神。
每个人都紧紧捂住自己的腰包,生怕流出去一点,这也无可厚非,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自己吗?
然后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平淡而又满足,这是大多人都向往的生活。
时间长了,大家就会慢慢习惯这种状态,躺在自己的舒适圈里,根本不愿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然后一辈子匆匆而过,再回首往事的时候,却想不起一件值得留恋的事情。
这也是张国全所说的“病”。
“杨支书,这么说你同意了。”
“国全弟,你先别急着高兴,关于荒地使用这一块,我想你只是了解到一点表面。”
张国全没有否认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