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江湖闻妖
自湖州乘船南下,经过杭州,抵达越州治所山阴县。
越州古称会稽,乃是名副其实的东南巨邑,历代官民在此兴修海塘以拒咸潮,开挖河湖以蓄淡水,疏凿沟渠以利灌溉,因此哪怕越州地狭人稠,但鱼盐稻米丰饶充实,足食有余。
此外越州盛产青瓷、绫罗、纸张,不仅是皇室贡品,也备受商贾青睐,从倭国、新罗而来的海商偏好来此,治所官府甚至要单独开辟里坊加以安置容纳。
南朝以来,大量北方士族侨居会稽山阴,历经数百年营建,名胜古迹、道观佛寺遍布山野市井,山水风光秀丽温婉,莫怪乎为阿芙所喜。
“可不止芙姐姐,越州一带山川有灵、福地众多,随便寻一处水泽洞窟,便能容我辈安身栖息。”
胡媚儿此时穿着一件浅绯对襟上襦,米黄锦缎长裙齐胸束住,披着细绒绣边的杏色外帔,看不出半点妖异气质,反倒像饱读诗书的士族女子。
“听你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越州是什么妖魔乐土。”程三五说。
胡媚儿掩嘴轻笑:“程郎君这话,好似将我们这些妖怪都当成吃人害人的邪魔凶害了。”
“也不光是我这么想吧,你不也是靠着吸人精气来修炼么?”程三五扶着船沿,远远就能望见码头上的张老,低声嘀咕:“倒是难得殷勤,居然亲自来迎。”
“那些男人好色如命,我甚至不用施法勾引,他们便用尽心思要一亲芳泽。”胡媚儿说起这事,没有半点愧疚或羞涩:“程郎君不妨想想,如果我不是妖物,只是单纯没有法力的世俗女子,光是这具皮囊相貌,便要受多少男人的觊觎?你觉得有几个人真的会以礼相待?”
程三五一点头:“这话有点道理。”
“既然他们本就存心不良,将我视作狎玩取乐的肉娃娃,那我吸他们一些精气作为补偿,不算过分吧?”胡媚儿语气带有几分狠劲,外表看似柔弱娇媚,内里其实与阿芙相近,是极有主见的女子。
“嘿嘿,你这话就跟我说说就好,要是让那些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佛道中人听见,怕是各种法术就要往你头上招呼了。”程三五抓了抓刚冒出的胡茬。
胡媚儿故作柔弱,直接靠在程三五身上,娇声道:“程郎君,那些贼秃杂毛紧追不舍,你可要给奴家做主呀。”
“好啊,那你倒是说说,哪些和尚道士欺负你?”程三五放声大笑,伸手揽住胡媚儿,还隔着裙子拍了臀丘一下。
这一路上胡媚儿没少诱惑程三五,夜里船只靠岸停泊,她甚至会光着身子钻进被窝里。
胡媚儿在出发前就跟阿芙报备过,毕竟是芙姐姐的男人,未得准许她也不会随便染指。
母夜叉对此相当大方,但程三五这一路上最多只是揽着胡媚儿娇躯上下玩弄,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胡媚儿对自己魅力极有自信,沦陷在她裙下的修行之人并非少数,再怎样自诩清心寡欲,一旦被攻破心防,紧接着便是被缴得点滴不剩。有时候她甚至需要收敛胃口,免得让那些男人猝死于床榻之上。
而程三五完全不像是寡欲之辈,这回却是坚如磐石,任凭胡媚儿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讨得到半点好处。
胡媚儿这才明白,芙姐姐之所以大方随意,正是因为程三五并非真如表面那般荒唐随性,面临即将到来的大战也懂得养精蓄锐。
船只靠岸,程三五揽着胡媚儿来到码头,此等作态好似流连青楼妓馆的浪荡儿,引得附近水手船夫侧目私语,面露猥笑。
张老此刻带着几名随从在码头上等候,见程三五这般行径,心中满是憎恶冷笑:“一条只知寻欢作乐的淫虫,且让你再放肆一阵!”
“哟,张老来得早啊。”程三五没有半点礼数:“看来事态挺紧急的?不然以您德高望重,可不会亲自来迎接我这个晚辈。”
张老再如何掩饰,此刻也忍不住胸生闷气、脸颊抽搐,强忍着教训人的念头,艰难挤出几分笑容:“昭阳君说笑了,为朝廷办事,岂敢迟缓疏忽?这位是……”
程三五一拍胡媚儿臀股,惹得美人一阵轻颤,随后攥起粉拳,娇嗔着敲打程三五。
“这是我从湖州关氏讨来的家妓。出来办差,难免水土不服、腰酸背痛的,总归要找人捏背捶腿嘛。”程三五哈哈笑道,丝毫不掩饰淫亵作态。
“就是这种货色太多,内侍省才越发糜烂腐败!”张老心中大骂不休,脸上却还要强颜欢笑:
“昭阳君果真是风流人物,我辈远远比不上。但老夫还要向昭阳君禀报机密要事,可否让这位姑娘回避?”
“行,带路吧。”程三五爽快答应。
程三五二人跟着张老来到一处宅院,胡媚儿被安排客舍休憩,张老则讲起近期情况——
“我等已经查清,明州刺史被杀一事,乃是逆党所为。他们与府衙中的吏员勾结,并且盗走一批府库财帛。”
“这群逆党还真是胆大包天!”程三五一拍桌案,怒骂道:“光天化日之下,杀害地方长官,这已经不是一般的逆党了,必须要出重拳!”
“合该如此!”张老赶紧夸赞,他巴不得程三五热血上头、横冲直撞。
然而程三五又立刻换了一张面孔,盯着张老质疑道:“可是先前我已经帮张老你打通江南东道的关节,让你能够随意调动人手。既然知晓逆党动向,为何不将其赶尽杀绝?”
张老轻咳一声:“昭阳君有所不知,那伙逆党与明州一带的海贼勾结,逃到海岛上集结,一时间不好对付。”
“你当我三岁小孩吗?”程三五语气嚣张:“海盗又如何?江南这地方像是缺少船只的地方吗?官船如果不够,就地征用民船,敢不听话的,直接当做逆党处置,杀他个满门尽灭,我看谁敢藏匿船只!”
张老连忙解释说:“这并非是船只的事,老夫也已经命人征调。但是那群逆党藏身的岛屿,周围风高浪急,本地船夫避之唯恐不及,我等难以靠岸登岛,自然也谈不上剿除逆党了。”
程三五沉思片刻,随后摇头:“不对啊,照你这么说,那群逆党又是如何出入岛屿的?”
“逆党之中定是有久居海岛的船夫,熟知风浪形势,掌握一条安全出入往来的航道。”张老言道:“然而这种事情必定是老船夫代代相传的糊口生计,不落文字笔墨,偷也偷不到。”
“那就把人抓来,严刑拷打!”程三五一拍胸口:“我晓得‘分金手’,不用什么三木刑枷,空手用刑就能问出话来。”
“不可!”张老急忙说:“这些船夫在逆党之中地位紧要,而且众所周知,一旦被擒,定然打草惊蛇。”
程三五当即面露不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张老,你过去给朝廷办事,也是这般再三推诿吗?”
张老就是要激得程三五主动犯险,眼看引诱火候差不多了,他才说道:“还请昭阳君恕罪,老夫武艺粗浅,给朝廷办事历来以稳重为上,不敢疏忽大意。最近老夫在逆党之中试图安插人手,倒是想到一个办法。”
“哦,还不快快说来!”程三五催促道。
<div class="contentadv">“潜伏进逆党内部,搭乘他们的船只,直接前往逆党巢穴,一举剿灭逆党首脑!”张老压低声音,真就像是在谋划大计。
程三五眉头一抬,当即大喜道:“好好好!张老不愧是内侍省元老,竟然能想到此等妙计,甚好、甚好!”
看着程三五连拍大腿,张老继续说:“但此计凶险,老夫手下虽有几个精干人手,但要在后无援兵的情况下深入逆党巢穴,剿灭元凶首脑,恐怕极为难办。所以……”
程三五当即接话:“所以张老请我来,便是希望由我来潜入逆党巢穴,对不对?”
“正是!”张老谨慎言道:“逆党能够冲入府衙袭杀朝廷命官,可见武功高强,非等闲人物可以匹敌。老夫思来想去,也只有昭阳君堪当大任。”
听到这番恭维,程三五哈哈大笑,看起来十分受用:“冯公公派我来,自然就是为了诛杀这等逆党首脑。眼下既然已经知晓他们藏匿何方,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那老夫这便去安排一番,好让昭阳君能够顺利潜入。”张老言道。
“好!那我就等张老的好消息!”程三五豪爽回答,一副胜券在握、骄傲自满的模样。
……
“妈的,这是准备好陷阱,要把老子送进去啊。”
客舍之中,程三五躺在床榻上发愁。
胡媚儿则是对着一个小铜鼎,瞑目掐诀,口中念念有词,鼎盖孔洞时不时冒出紫红色的妖异火苗,连带胡媚儿的双眸也有紫华闪耀。
“情况不太妙。”鼎盖火苗平息后,胡媚儿面色微沉,望向程三五道:“有几位水族道友发现,如今翁洲岛周围的确有狂风大浪,而且受到法力驱使,徘徊岛屿周围久久不去。”
程三五眨了眨眼:“这算不算呼风唤雨的大法力?”
“算,那位张老手下很可能有法力高深的术者。”胡媚儿收起往常嬉笑之态:“这不是寻常手段,是真正的高人。”
“那么大的阵仗,就为了对付我?张老可是下足了血本啊。”程三五沉思片刻:“你那些妖怪道友能够帮忙吗?”
“最好要亲自见一面,了解具体情况才行。”胡媚儿说。
“去哪里见面?”程三五起身便问。
“我可以安排。”胡媚儿指了指屋外:“可如今有人盯着我们,外出一定会被留意动向。”
胡媚儿在房前屋后都悄悄施了法术,防止窥探的同时,也在观察外界动向,分明察觉到张老派来的婢仆试图暗中留意屋内动静。
“你现在能够联络那些妖怪吗?”程三五问道。
“可以。”
程三五一努嘴:“去妓院!”
……
“他去妓院了?”张老听到下属禀报,面露疑色。
“方才昭阳君打听城内最大的妓院在哪里,小人回答了曹娥舫。”下属说。
张老摆了摆手:“派人去跟着。”
下属略微迟疑:“昭阳君武功奇高,万一被他察觉……”
“就说你们是我派来暗中保护,以防不测。”张老随即补了一句:“多带一些钱,他要是发现了,就说是担心妓院花销太大,给昭阳君准备的。”
下属奉命离去,就见程三五骑着枣红大马,怀里还抱着那位美娇娘,一路堂而皇之、惹眼招摇地前往曹娥舫。
山阴县城毗邻曹娥江,沿江有无数酒肆妓馆,而曹娥舫便是其中名声最盛者,除了有岸边的水榭歌台、园林楼阁,也有载客游河的精美画舫。
程三五出手阔绰,直接给金银开路,让满园上下喜笑颜开,也不顾对方携美而至,邀请二人登上最豪华的三层画舫,一口气叫上十余位擅长歌舞的美妓。待得备足酒食,画舫便离开渡口,往江心而去。
跟踪程三五的两名下属见状,心知不便靠近,商议道:“你去跟鸨母说,自己是昭阳君的仆人,讨一艘小船跟上去。我给他那匹马抹一枚留香丸,以便日后跟踪。”
二人当即分开动作,其中一人来到马厩,找到程三五那匹枣红大马,刚取出怀中的秘制药囊,抬头便见枣红大马转过身来盯着自己,浓密睫毛下,黑漆漆的大眼珠似乎带有好奇神色。
那名下属心中古怪,却没有多想什么,往食槽多放了一些草料,打算引开马匹注意,然后取出药丸,试图抹在臀背。
然而枣红大马根本无心食草,迈开脚步主动躲避,还喷了喷鼻子,似乎在表达不满。
“啧,这畜牲通人性,居然不让碰。”下属骂了一句,抬手便要纠扯缰绳。
此举立刻引得枣红大马狂躁不安,猛然扬起身子,甩开缰绳,大声嘶鸣,让马厩其他马匹也闹动起来。
下属见状不妙,意图用强:“畜牲,给我乖乖听话!”
结果枣红大马扭动身子,健硕臀股筋肉贲张,后蹄像闪电般甩出,正中那名下属胸口。
庞然巨力直接轰得那名下属肋骨尽碎、腑脏爆裂,全身血液从七窍喷溅而出,两颗眼珠迸出大半,尸体飞越围墙,落入远处江中,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