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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4章 雪埋无名

  第104章 雪埋无名


  “那些马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你何必多加计较?”张藩摇头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胡乙将钱袋塞入怀中,丝毫没有给同行几人分润的打算:“我们也是拼出性命才抢来的,挣得少了,岂不是大大亏本?”


  “喂喂喂,当初到底是谁在拼命啊?”程三五抢话道。


  胡乙则说:“如果不是我在暗处帮忙,你能够轻易对付那群邓氏家奴吗?”


  “你也知道你躲在暗处啊?”程三五愤愤道:“人家许师妹好歹出手了结三条人命呢。”


  “成天说这些,烦不烦?”许二十三翻了个白眼,催促道:“几时才能进灵武城?赶路多日,身子都脏透了,我要找一家有热汤沐浴的客栈。”


  程三五笑嘻嘻地说:“许师妹,要不要我给你搓背啊?”


  “滚!”许二十三恶狠狠骂道。


  看着三人嬉笑怒骂,张藩感觉有些头疼,在旁人眼中高深莫测的绣衣使者,说到底还是寻常人,胡乙贪财,许二十三好逸恶劳,程三五任性无羁,全都是一群难以约束的家伙。


  凭借通关文牒,一行人进入灵武城未受阻挠,在城南寻客栈落脚后,魏应对张藩等人言道:


  “几位恩公,请容小人先将蕙君安顿好,然后就去打听族叔所在,一有消息立刻报知。”


  “你放心,要是有什么难处,回来找我们就好。”程三五大大咧咧地答应下来,惹得张藩一阵无奈。


  魏应告辞出门,张藩召集众人,开始分派任务:“胡乙,你到城中商人聚集之所,打听一下盐池相关的消息。二十三,灵武城里有一座玄武观,庞观主是朔方数州的道门威仪使,按说盐池妖祟,应该是先由他来处置,你扮作香客,前去查探情况。”


  二人各自点头,程三五指着自己问道:“那我呢?”


  “你跟我一起来。”张藩言道:“灵武城里也有内侍省安排的密探和驻地,我们前去露个面,了解一下情况,往后调差起来也方便。”


  离开客栈后,程三五与张藩前往城西,来到一座大户宅院外,敲响大门。


  然而张藩敲了好一阵,仍然不见有人开门,他与程三五对视一眼,对方紧了紧护腕臂甲,问道:“我来把门撞开?”


  “不用。”张藩阻止他的莽撞举动,绕到院落一旁的幽静小巷,左右观瞧,确认没有行人,脚蹬墙壁翻身跳上。


  程三五有样学样,轻松翻过院墙,二人落地后小心谨慎,环顾四周。


  “有古怪。”张藩当即皱眉道。


  “太安静了,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程三五也察觉不妙,缓缓拔出刀来。


  二人提高戒备,来到院内就见地上铺满积雪,完全是无人洒扫的情形,连多余脚印也不见。别说是内侍省的驻地,哪怕是寻常大户人家,冬日积雪也会命奴仆清扫,极少有眼下这种情况。


  果然,二人很快就在厢房中见到几具伏地尸体,因为冬日严寒,尸体也被冻得硬邦邦的。


  张藩脸色难看,他匆匆来到后院,推开半掩房门,就见一名黑衣妇人靠墙坐倒,身后墙壁还有蛛网状的裂痕,想来她是被重重砸在墙上。而屋中还有两名婢女,此刻皆已气绝身亡,一者被扭断脖颈,一者屈身如虾。


  “她就是内侍省的密探?”程三五问道。


  “对。”张藩俯下身来,脸色阴沉地检视尸体。


  程三五环顾屋中,见得器物陈列如常,没有半点凌乱与打斗痕迹,言道:“看来动手之人能耐很高,都是一招夺命,根本不容半点反抗余地。”


  “内侍省派驻地方上的人手,大多是为探听消息、监察官员,也不全是高手。”张藩将那黑衣妇人的尸体放平,揭开她的衣物,试图查明死因。


  “这里看起来就是寻常大户人家,没什么不同。”程三五说。


  “灵武城刘夫人,是过去某任灵州刺史的续弦,如今寡居于此。”张藩嘴上说着,手上动作不停,轻轻抚按着刘夫人那犹有几分风韵的尸体,没有半点淫亵用意,低声骂道:“肋骨几乎全碎了,五脏六腑估计也没有多少完好的。”


  “这可不简单。”程三五摸着下巴胡茬,擦刮手指:“换做是我,未必能做得这么干净利落。”


  “怎么说?”经历先前战斗,张藩便已清楚程三五武功高深,他暗自盘算过,就算是他与胡乙、许二十三联手围攻程三五一人,都难有十成胜算。


  程三五提示说:“没有伤痕,连点淤血印子都没有。”


  张藩闻言脸色微变,重新打量起刘夫人的尸体,由于天寒地冻,尸体腐坏迟缓,冰冷皮肤下隐隐透出一丝青蓝色泽,生出诡异美感,却没有半点拳掌击打的淤血印痕,更遑论利器伤创。


  为了印证程三五的猜测,张藩又将屋中另外两名婢女的衣服解开,情况大体相近。


  “凶手武功很高,刘夫人根本来不及应对,一打照面就被击毙了。”张藩感觉头皮发麻:“两位婢女刚有动作,立刻挨了重手法,逃都逃不了。”


  “不止这样。”程三五又说:“这宅子里的其他人似乎也毫无察觉,全是悄无声息被杀的。”


  张藩明白事态严重,立刻冲出后院,寻找其他尸体,发现死因出奇一致,不是挨了重击,骨肉碎烂,便是被扭断脖颈四肢。


  “凶手难不成……只有一个?”张藩觉得不可思议,哪怕是武学招式同出一门的师兄弟,在真正动手杀人时,所留伤势也不可能如此相似。


  “一个人,悄无声息杀灭满门。”程三五冷笑道:“我承认,我也做不到。”


  “这可不光是能耐大小啊!”张藩脸色发白:“院内并无打斗痕迹,屋中器物完好,凶手显然不是为盗窃财物,就是专程来杀刘夫人一家的!”


  程三五问道:“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刘夫人是内侍省的密探?”


  张藩面露沉思,没有回答,片刻后来重新来到后院寝室,直接开始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程三五问。


  “派驻地方上的密探,肯定有记事簿册,或许能够找到刘夫人被杀的原因。”张藩深感焦躁不安。


  程三五左顾右盼,解下刀鞘,敲击地面。张藩见他如此,立刻明白过来,开始俯身查探。


  二人寻找片刻,不局限于刘夫人的寝室,最终在书房侧间发现异样。


  刘夫人是汉人,屋中器物陈设也都是汉家格局,但是书房侧间却是像胡人那般,地上铺着多彩毡毯,风格另类。


  “在这里!”程三五出声叫来张藩,用刀鞘敲击毡毯,发出一丝空洞回响。


  张藩立刻掀开毡毯,露出一扇门板,打开之后便见到漆黑的通道入口。


  没有犹豫多想,张藩立刻钻进通道,然后取出火折子作为照明。


  程三五也跟着进入,没走多远,两人便来到一处近似地窖的密室,大约六丈见方,顶上用木梁为支撑,柜架靠墙排列,其中除了卷宗文书,还满满当当塞了一批兵器与药物,堪比私家武库,粗略看去,足以装备五六十人。


  “不愧是内侍省的驻地,如果真要行动起来,估计都不用找官府调动差役了。”程三五拿出成捆扎起的箭矢。


  张藩点亮书案上的蜡烛,从烛台边缘的蜡泪来看,此间主人应该时常挑灯伏案,相当勤勉。


  借助蜡烛灯光,张藩开始迅速查阅文书,好在刘夫人有女子的细腻心思,卷宗文书不仅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还用蝇头小楷标明日期,以便查阅。


  “找到了!”张藩很快找到相关文书,平铺案上详细阅读起来。


  “如何?里面提到什么了?”程三五探头观瞧。


  张藩眉头紧皱:“原来,盐池妖祟早就发生了……”


  大夏开创之初,百废待兴,太祖下旨罢山泽鱼盐之禁,与百姓共利,官府甚少课税。


  但随着朝廷多处用兵,耗费日增,也不得不重视盐利。而灵州东部一带,有大大小小的盐池,渐渐成为朔方诸州重要的财帑来源。


  按照文书所载,早在数十年前,灵州盐池便有各种怪异传闻,初时还是地涌卤泉达丈余之高,渐渐演变成盐池水面浮现由盐粒结成的图案,似乎暗藏玄机,凡人难解。


  直到这个时候,仍然仅是流传于盐户间传说而已,不足以引起官府留意,异象本身也并未影响盐池产盐。


  而大约在三年前,也是朔方节度使正式设立之时,盐池妖祟的传闻便渐渐增多。


  当地盐户声称,能见到大片雾气笼罩盐池,如果有人冒险入内,不出片刻就会昏迷不醒。再往后就是卤水经过曝晒,却无法结出盐粒来。


  虽说这种情况不是遍及所有盐池盐场,但足够引起地方官员的留意,当即派人前去调查,结果自然是一无所得。


  灵州盐池关系重大,消息层层上报,自然递到现任朔方节度使杨太初的案上。


  对于一方节镇来说,既然有妖物作祟,那就派大军清剿,杨节帅直接调动兵马,前往巡视盐池。


  也不知妖物是否听闻风声,大军兵马经过时,风平浪静、无事发生。杨节帅见此等情形,对地方县官加以斥责,认为他们妄议妖祟不祥,致使无端耗费,同时对外张榜,告知民众盐池并无妖祟,不可轻信谣言。


  但此举毫无用处,妖祟传闻日发频繁,甚至发生盐工暴毙之事。


  刘夫人见此情形,于是派了几名下属前去盐池一带秘密查探,确实发现盐池当不祥异象,夜里能隐约听见女子的幽幽歌声,诡异非常。


  不过刘夫人手下都是凡夫俗子,武艺粗浅,哪里敢直面妖魔鬼怪,只能回来报知具体情形。


  既然是有妖物作祟,那刘夫人便想请玄武观的庞观主出手解决。


  文书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并未提及后续,按照最后一段的日期,正好是在五天前。


  “没了?”程三五骂道:“正好写到精彩之处,这就没了?刘夫人真不地道!”


  “你还不明白么?”张藩抬头看了他一眼:“刘夫人便是随后遇害的,所以来不及留下记录了。”


  “刘夫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程三五面露惊色:“外面其他人就毫无察觉?”


  “天寒地冻,尸体如处冰窟,自然没有传出异味。”张藩边想边说:“而且刘夫人寡居多年,平日里想来是深居简出,宅邸几日无人进出,倒也不算太离奇。”


  “那现在……”程三五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一阵敲门声传来。


  这件密室位于地底,地面上有什么大的动静,或多或少会传入此间,也能让人防备突发情况。


  “又有人来了?”张藩脸色一变:“不好!赶紧离开此地!”


  且不论敲门是何人,要是久久无人开门,恐怕也会像程三五他们一样翻墙窥视,一旦发现刘夫人家中尽数死绝,立刻便会引来官府人手。


  张藩随手带走一部分近期卷宗,与程三五先后钻出地道,将门板盖上、铺好毡毯,正要离开刘宅之际,一道身影正好纵身跃过院墙。


  “把脸遮住!”张藩反应及时,低声警示一句,同时抬臂遮面。


  程三五有样学样,那道身影似乎也见到他们二人,当即大喝一声:“停步!”


  来者身着灰白袄袍,头戴毡帽,看着像是寻常仆从,但飞身纵跃间露出脚下一对黝黑发亮的乌皮靴,这类鞋靴多是官兵所穿,与之不大相衬。


  此人浓眉大眼、面容英武,披上戎装甲胄定是一员冲锋陷阵的裨将。


  这位袄袍汉子脚踏屋顶,踩得瓦片碎裂,但两下纵跃间,便已拉近距离,只见他凌空旋身拧腰,脚踝扫落,如同天降斧钺,威势惊人。


  程三五感觉脑后恶风骤生,翻身一滚,避开凶猛一脚,原本立足之处的青石地砖竟被这袄袍汉子一脚砸碎。


  “高手!”


  程三五暗道一声,而那袄袍汉子落地之后紧追不舍,一通迅猛如闪电的拳掌,逼袭而至。发招运劲间,双臂带动袖管发出噼啪脆响,劲风逼面,压得人双目难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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