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爷子也在感慨着,当年杜轻鸿的爷爷杜月华刚来的时候17岁,因为家里的一些原因,杜月华其实不受连里人的待见。
有时候见到还嘲讽几句。
但是他那个性子就是你不待见我,我也不待见,不仅如此,谁敢给他脸色看,他就提着拳头打回去。
才来了短短一天,他就把整个连队的人都给打了一遍。
当然连队人多,他一个人肯定是打不赢,自然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连长看到他这模样自然也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不过问还是要问。
没想到那小子居然说是自己摔倒的,无论连长怎么问,他就咬定了是自己摔倒的,最后没办法,连长也只得私下里让其他队员们不要下手那么狠,在队里打架很正常,只要不伤筋动骨,只要不出生命危险,打打也无妨。
过来几天的消停日子,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被打怕了,认怂了的时候,杜月华就在连队吃饭的水里下了巴豆,下的不多,就是让人时常有想拉肚子,但是却不会虚脱的程度,趁着这些人手脚疲软期间,他直接把第一天来的气给打了回去。
当时整个连队就只有钟老爷子没有打过他,还在别人打的时候替他求情,这才让杜月华放了他一马。
钟老爷子后来想还不如当时打他一顿呢,就因为当时的心软,后来连长直接把这个刺头踢到了他这里,这一踢就踢了五年。
五年里他们从一开始的互相折磨,到后来了互相交付对方性命,再到后来的生死之交,俩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直到后来胜利了,当时乱哄哄的,只听说他家里出了一些事,要离开。
面都来不及见,杜月华匆匆忙忙给他留了一封信就走,这一走就是三十年不见。
想起杜月华那桀骜的性子,钟老爷子还替他担忧过怕他性子直,拐不过弯来,吃亏。
没想到再次听到对方的消息,对方的孙子都这么大了。
看来也不是个没心眼的。
钟离坐在钟奶奶旁边,离的这边近。如今她再在家里也没戴口罩,就戴了一个帽子,帽子上大大的羽毛遮住了她的眉眼,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精致,更不是凡尘中人。
“爷爷,你们认识他呀?”
见到这人自从蹲在老爷子面前后就一动不动,身体挺的笔直,像梅树,挺风傲骨,铁骨铮铮。
钟老爷子这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连忙伸手扶起杜轻鸿,不住的感慨,“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杜月华那小子的孙子,也算是不白活一场。既然你是杜月华的孙子,那也算是我的孙子,既然来到了家里,就不用客气。
听说你现在是坐在黄平县里的招待所是吧?在那里怪冷清的,不如就搬到这里来住吧。我也好久没听到你爷爷的消息了,你也跟我说说他那边的情况。”
钟老爷子这话正中了杜轻鸿的下怀,他今天来就是为了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带那么多东西就是想看看能不能留在这里。
却没想佳人的爷爷还是自己爷爷年轻时的好友,这更加不能走了。
“好,那就打扰爷爷了。”杜轻鸿回答的干净利落。
“哈哈哈哈,不打扰,不打扰,人多才热闹。”钟老爷子扶须大笑。
趁此钟离提议道:“爷爷奶奶,要不你们就搬到这边来住吧。老宅那里太远了,那里的火炕也不好,晚上烧的也不暖和,来这里还热闹,还有我们陪着你们,还能和你以前的朋友的亲人说说话,就不用回去了。”
钟保军眼一亮,也立刻看向老爷子,“爸,阿离说的对,如今外面雪下得越来越大,你来回走一趟也不容易,就别回去了,轻鸿侄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肯定也想跟他多聊聊,就在这里坐下吧。”
“爷爷坐下吧。”钟少保也看向钟老爷子,眼里都是期待。
过年谁不期待合家团圆,但是老爷子执拗啊,以前是说什么都不愿意搬过来,非得吃完饭就回去。
他们没办法,每次都来回接来回送,不是他们嫌麻烦,而是心疼两老这么来回折腾,去那边过年老爷子又不肯,他们也为难。
现在趁着老爷子正在兴头上说说,或许还能够让他改变决定。
杜轻鸿人虽然看起来桀骜,但是却长着一颗七巧玲珑心,听的这短短几句话就明白了个大概情况,也帮忙劝说,“爷爷,叔叔他们说的对,这外面的天又冷地又滑,您再出去不合适,家里孩子孝顺,您就留在这里吧。
我跟您说,我爷爷一到冬天就哪里都不爱去,出门都还带着五六个保镖。
如果不是非得出门,他大冬天都窝在家里面,喝着参茶,开着空调,听着小曲,可会养生了,我爷爷别看年纪快六十了,那满头的黑发还不见白丝呢,一手拐杖也舞得虎虎生风,家里人不敢有半分违逆呢!
您也应该好好养生了,能不做的就不做,把身体照顾放在第一要素。等开春了,我们去照一张相,到时候我拿回去给我爷爷,告诉他我给他找到年轻时的好友了,也让我爷爷高兴高兴,保不准你们还能见面呢。”
全家人都在劝着,钟奶奶虽然不说,但眼里却有几分期待。
钟老爷子可以无视其他人,却不能忽略钟奶奶。
看到钟奶奶眼里的期待,看着她那已经花白的头发,那苍老的面庞,钟老爷子这才恍惚醒悟。
或许是他太执拗了,忽略了老妻的感受,逝者已逝,活在过去只会涂添伤感,不如放眼往前看,前面正有一群期待你的人,期待着你走出来。
钟老爷子伸手抓住了钟奶奶的手,“阿琴,对不起,是我想差了,我一直在执着于过去,忘不掉过去,我以为单独在一起就是为了想念他们,为了记住他们,可我却忘了你的感受,你作为他们的母亲,他们的失去你比我更痛苦。
是我的执着让你受委屈了。”
钟奶奶摇了摇头,眼角有些湿润,“我不委屈,自从跟了你,我一点都不委屈,孩子们的离世,我也有所预料。在那战火纷纷的年代,活着就是最大的奢侈,我们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分幸运,我不敢再多奢求什么。”
说着说着,奶奶在也忍不住,眼泪从眼眶里出来。
那些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他们的死她比这天下任何人都要悲痛,可是看到老伴放不下,看到老伴的自责,她也只能忍着悲痛陪着他,开导他。
孩子已经没有了,她不能再放着从相识到微末,就一直认识的老伴不管,哪怕她在那里的每一天,都会让她想起就是因为她的失责,才让其他六个孩子夭折。
哪怕她每次想起,都心如刀绞。
看到钟奶奶的眼泪,钟老爷子才知道自己这些年错的有多离谱,他一个大男人都没有女人看的开,到头来还要陪着他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罪的老妻来迁就他,他真是罪孽深重。
钟老爷子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一点点拂去钟奶奶的眼泪。
“是我对不起保民、保疆、保国、保山、保河、保华他们,也对不起保国保军的孝顺,对不起孩子们,更对不起的是你。”
钟离的眼睛也红红的,湿漉漉的,像只迷了家的小鹿,正在低低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