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芷沅把在应州被挟持一事大致告诉了楚珮容。
小巧的铜錾花瓜棱手炉搁在她的手上,她在手炉里加了一点梅片香,炭火的热气熏上来时,梅片的香气也跟着飘出来,那清幽的香是淡淡的,几欲察觉不到。但就是那若有若无的淡香,所到之处,都留下了痕迹,就像在梅树下走过,沾了一身的花香。
“殿下待妾身如此,便是有再大的心结,也会放下了。”陆芷沅的声音平平的,仿似在说他人之事,她抬起眼帘看向楚珮容,睫羽下的双眸流转着温熙沉静的柔光,那是历经生死后的平和。
“我只知道你们在应州遇到劫难,却没想到这般凶险。”楚珮容有些后怕,又有些诧异,“我知道殿下是重情义之人,但他能做到这般,还真是想不到。”
陆芷沅垂下眼帘。
她没有告诉楚珮容,她的真实身份,倘若让别人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南越公主,不止她和南越会有危险,如今已步履维艰的祁渊,只怕又要百上加斤了。
“我也想不到殿下能做到这般。”她避重就轻的道。
“殿下既真心待你,你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些。”楚珮容笑着,眼中的欢喜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半分虚假,她又道:“以前的事,放下就好,人活着,是要往前看的。殿下如今的境况很难,你心思聪慧,有你在他身边,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陆芷沅知道楚珮容说的以前的事,不
单是指祁渊,还有云琛。
云琛她已放下,楚珮容心中的那个人,不知她有没有放下。
轻雪在书房门口叫道:“王妃。”
楚珮容停下方才的话头,让她进来。
轻雪端来两碗粥和几样小菜,放在矮几上,“王妃,侧妃,这粥是用阿胶人参鸡汤熬的,你们尝尝。”
“姐姐还没用早膳吗?”陆芷沅问道。
楚珮容端起碗,“早上喝了一大碗汤药,吃不下。”她顿了一下,又苦笑道:“如今这汤药,一日三顿,跟用膳一样,这身子倒不如以前。”
陆芷沅陪着她吃,又劝道:“您这是操心的事太多,有些事,既无法改变,就放开吧,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您还要顾着庄宜和庄烨呢。”
楚珮容默默地喝着粥,没有言语。
楚后和楚成敬把祁泓推出来,意图争储君之位,她无可奈何,也不能改变他们的决定。
丝雨过来回道:“王妃,芳侧妃进宫了。”
“由她去吧。”楚珮容努力咽下嘴里的粥,又吃了一口。
陆芷沅说得对,她要顾着庄宜和庄烨,倘若她有什么,楚后必定会扶楚珮芳坐上晋王妃的位置,楚珮芳是不会善待她的孩子的,她不能让孩子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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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苑,御书房。
建昭帝抚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耐心地听着祁渊不想纳楚珮芳为侧妃的种种理由。
待他说完,建昭帝道:“你说了这么多,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儿臣不渴,还请父皇下旨让楚
三姑娘回去。”祁渊道。
建昭帝看着儿子眉眼中的执着,问道:“你似乎很喜欢那个南越公主。”
提到陆芷沅,祁渊嘴角不由地弯起,“是,儿臣喜欢她。”
他眼中含着笑,眸子上细碎的光是柔和的,他说着,又加了一句:“很喜欢。”
建昭帝也跟着笑起来,他有些恍惚,自己年少时的喜欢,是不是也似这般张扬肆意?
他叹了口气:“你若是喜欢她,就不要让她成为整个楚氏的敌人。”
祁渊的笑容淡去,抿直了唇线。
建昭帝看着手中的扳指,自嘲一笑,“朕似你这般年纪时,也喜欢过一个南越的公主,当时朕认为自己已身为储君,可以任凭心意去宠爱自己喜欢的女子。可朕做错了,在东秦,不管是帝王还是储君,都没有任凭心意的自由,朕喜欢的那个女子,不到两年就香消玉殒,朕知道她是被害死,可朕没有法子。”
他身为帝王,情绪是不轻易显露的,但此刻,他眼中有明显的悲凉。
祁渊错愕,他没想到父皇会跟他说这些事,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建昭帝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睛时,已恢复往日的沉静幽深,“他们已经敢向你下手,一个小国的公主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蝼蚁。你如今要做的,不是让楚三姑娘搬出晋王府,而是破了我们东秦外戚专权的局面,如此,你喜欢的女子才能活下去。”
他起身到书架上
,在一本书中抽出一封信,递给祁渊,“依你的嘱咐,朕把这三个月出宫,赶赴东北的宫人查了一遍,有咸宁宫的,有玉华宫的。”
祁渊打开信,看着上面的名字。
建昭帝补了一句,“东北大捷的战报传回来后,他们都意外身亡了。”
祁渊耷拉着眼帘,眼中是同建昭帝方才一样的悲凉之色,他默不作声地把看完的信折叠起来。
叠成四方形的信纸边角尖而锋利,指端滑过时,如被刀刃割着一般的刺痛。
咸宁宫三个字,从父皇嘴里说出来时,他的心底也是这般地痛。
楚姓士卒在应州挟持陆芷沅,意图谋害他,祁泓拉拢人心想要同他争储,岳州栈道巨石滚落让他的车骑掉入悬崖,东北大营的兵乱,桩桩件件,他以为他的心已经麻木了,但再一次听到加害他的人来自咸宁宫,他的心还是感到疼痛。
都说母子连心,他此刻心痛着,他的母后,会不会也跟着心痛?
祁渊把叠得整齐的信伸给建昭帝。
建昭帝没有接,只平平地说道:“没用的东西,就烧了吧。”
祁渊起身来到房中的炭火盆前,把信丢了进去。
信纸很快烧起来,火焰腾地窜起来,又很快地熄灭,只在红亮的炭火中留下一点黑色的灰烬。
“陛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传话。”张和在门口叫道。
“进来。”建昭帝道。
张和进来,向祁渊道:“娘娘说,请殿下去咸宁宫用午膳,芳侧
妃等着殿下。”
祁渊盯着炭火盆中的那点灰烬,没有吭声。
他的母后,并没有心痛。